但是姬金吾想,既然要在那個死後的地方看見她,她也必須要……已經不在人世了吧。
他有些茫然,一點也不為“又能看見她了”而開心,隻覺得刻骨地寒冷。
他都心甘情願去死了,為什麼他的心上人不能活著呢。
他不要她來幽冥之地陪伴她,他隻想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易楨完全不知道枕邊的人在想什麼,她安安穩穩地又睡了好一會兒,太陽都升到中天了,她方才悠悠醒轉。
有人緊緊抱著她。
他一直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
易楨在這名正言順、讓人無比放心的親密中沉迷了好一會兒,方才懶懶地伸手去摸他的臉:“你一直陪我睡覺啊?你餓不餓?”
姬金吾在無能為力的氣憤中掙紮一上午了,彆說餓了,他什麼感覺都沒有,隻是氣得骨頭裡都難受,又貪戀同她的這個擁抱。
像在無邊火獄中行走,凝視繁花。
姬金吾見她言笑如常,隻當她刻意不提起已死一事,怕他難受。他承她的情,可是實在難受到骨子裡,愛她愛得無以疏解,又愧疚自責沒能好好護著她,說起來話來,甚至有點哽咽:
“聽他們說,在人死的時候,所有的記憶立刻衝過來。”
易楨的長發全部解開了,鋪了一枕頭。怕陽光驚擾她睡覺,窗戶都放著簾子,烈日帶來的光和熱都好好地擋在窗外,隻從邊角漏了些許出來,叫人知道外麵的好天氣。
她睡了許久了,手腳都沒力氣,好在同他糾纏在一起也不需要什麼力氣,他的擁抱很用力。
“是呢,”易楨靠在他懷裡,隻當他想同她說說話,吻了吻他的唇角,乖巧地接了他的話:“死之前,這一生所有的記憶都會在眼前出現。”
“我本想著,你好好活下去,活上許多年,等經曆完了世界上的好,子孫滿堂、一生順遂,壽終正寢的時候,一生的記憶掠過,想起我。”姬金吾的聲音放得很輕,他被落石擊中昏過去的時候,就是這麼想的:“我就滿意了。”
易楨笑了,她說:“可是我現在就在想你。”
姬金吾心下一頓,竟然覺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平日裡最擅長與人交往、討他人的喜歡,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這種交際中充滿了可以偽造的技巧。
阿楨之前說過嫌他臟呢。
姑娘家會比較喜歡翩翩如玉的郎君吧,哪有喜歡巧舌如簧、八麵玲瓏、真話假話混在一起分不清的。
他要是講情話,會不會被認為是在對她用技巧、在刻意取巧討她喜歡?
她會不會嫌棄他?會不會懷疑他同彆人也說過一樣的話?
姬金吾一瞬間想了很多,訥訥不能言語,甚至有點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本能地想裝成單純的少年,可是隨即發現那就是自己同胞弟弟的模樣——不行,不能變成常清的樣子,她可以不喜歡他,但是不可以把他當成彆人。
其實姬金吾根本就是多慮了,他就算要裝,也不會裝得像的。
易楨見他愣住,輕輕笑了一下,覺得他這副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實在是不常見。
她的手挪到他的衣領上,語氣溫柔:“讓我看看你的疤,當時很疼嗎?”
姬金吾頗為狼狽地往後躲了躲,一時腦中閃過無數念頭,抿著嘴說:“我今天還沒沐浴,而且……彆……”
易楨有些詫異地看他。
姬金吾腦中“轟”地一聲,自知想岔了,原本要說“我們再成一次婚”,這下也不敢說了,生怕她想到彆的地方去,咬著牙強行把話圓過來:“而且你也餓了吧。”
他以為他們已經在幽冥之地,可是他也是第一次死,自己雖然不餓,但是不知道她餓不餓。
亡魂應該也會餓的……吧?平日裡大家供奉亡者,也都會擺上吃食的。
易楨半撐起身子來:“我不餓。你過來,讓我看看,我在博白山的時候,就惦記著……”
後麵的話不說了,是因為她將他的衣領稍微拉下來了一點,露出了脖頸到肩膀之間的那塊斜方肌。
姬金吾那塊燙傷疤就在那裡。
他整個人仰躺在床上,偏著頭,沒有束發,頭發散在枕頭上,脖頸露出來,握著她的手去碰那塊疤痕。
像是跳入鼎鑊中的麋鹿,將自己的脖頸放在獵人的尖刀前。
易楨望著他,低下頭去,好好地吻了吻他脖頸旁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