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抽到了下下簽,十九早都預料到不會是什麼好解,但真的聽到老和尚說出,“凝恨落花去,流水空無情。”十九還是不免感到心裡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像那年久的醃菜壇子一樣,磕一下就掉了底兒。
空落落的感覺過後,便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憋悶。
什麼叫流水空無情?難道閻溫對她就不可能有情嗎?
住持解過簽之後,就將木簽遞還給十九,輕輕地搖了搖頭。
“施主可有萬千選擇,莫要執著於一人。”空相住持說完之後,就從蒲團起身朝著門口走去。
十九滿腦子都是這兩句讓她心灰意冷的話,她接過了木簽,在桌案前愣神的功夫,空相住持已經走到了屋門口。
“施主請自便。”空相說完抬步要出門,十九想起閻溫的交代,立刻回神,兩步竄到門口,張開雙臂截住了空相住持的去路。
“大,大師,我方才抽簽手抖了,這不能算數呀。”
十九說,“我縱有萬千選擇,奈何弱水三千隻想取一瓢……我再抽一遍,我剛才手抖,我想抽的本是旁邊的那一支。”
空相住持一直恨不能粘在一起的眼皮,震驚的越離越開。
卜掛向來尊的是天意,天意難違,空相住持就從沒遇見過這種解簽過後,因為不遂心,還要耍賴重新抽過的事情,一時間進退兩難。
“我再重抽一次。”十九豎起一根手指比劃,“我剛才真的是手抖……”
她又換上那副淒風苦雨的麵貌,因為對這下下簽屬實是心中不舒服,所以看上去臉上的苦澀又真實幾分。
空相住持一身武藝,自是不會被十九這種竹竿兒身量給攔住,但是他身份擺在那裡,不可能跟十九拉拉扯扯,十九不停的在他耳邊呱噪,非要重新抽一根,空相住持慢慢抿住嘴唇,眉宇間戾氣橫生。
佛祖也有金剛貌,但是這空相住持的卻不是那種正常的凶相,十九生長在底層,接觸的大多是些下九流,彆的不敢說,識人心術正不正最為拿手。
一個為世人敬重的佛門大師,卻有著和亡命賭徒一脈相承的戾氣,哪怕是片刻,也讓十九不由得一怔。
空相住持很快收斂起了自己的情緒,見十九實在是不肯讓路,他隻好折回屋內,朝著桌上的簽桶指了一下,雙手合十念了一聲彌陀,示意十九再抽一根。
十九這會兒的目的已經不在抽簽,本來也就是為了拖住空相大師,再加上第一輪抽到了下下簽,她已經對這寺廟中的所有菩薩都失去了信任。
十九默默的估算了下時間,抽一根解開之後,也不足一盞茶,她須得想出個拖延的辦法。
十九再度走到桌案前麵,雖然心裡已經不抱期待了,可麵上還得做足了“癡情種子不甘命運安排的”樣子,走到簽筒的麵前,躊躇了一會兒,哆嗦著朝著簽筒伸出手去——
不過在手即將觸碰到簽桶中木簽的時候,十九突然想到了拖延時間的辦法!
她停止了動作,跑到了旁邊的佛像麵前“噗通”跪下,然後對著這屋中認識的不認識神佛,挨著個的叩拜起來。
十九叩拜到一半,一盞茶的時間就已經過去了,但為了不引起懷疑,她還是虔誠的繼續著,並且每叩拜一尊佛像時,嘴裡都念念有詞。
而身為莊林寺的方丈,信徒誠信叩拜,他自然不能出聲阻止。
不過空相大師明顯不耐,手中搓念珠的聲音越來越大,眼看著就要將珠子搓成兩半,十九才將所有的神仙叩拜完畢。
她從地上起來的時候,光是行叩拜禮就生生行出了一身的薄汗,抬手擦了下額頭,十九深覺自己把一輩子要拜的神佛都一天拜完了。
一盞茶的時間早已經過了,十九索性裝模作樣到底,緩步走到了桌案前,“抖”著手,從簽筒中又抽出了一根木簽。
木簽從簽筒裡拽出來,還沒等十九低頭去看,早已等得不耐煩的空相大師,就走到了近前,朝著十九伸出了手。
十九反正也不信這鬼東西了,直接將木簽遞給了空相。
但為了表現出自己在意,微微朝著木簽的方向側過身,紅紙上,端端正正整整齊齊的兩個字——下下。
和剛才那木簽,正好湊成一對。
十九心裡罵了一連串的娘,解簽實在不想聽了。
“解,”空相大師語速不像先前那樣拖拖遝遝,快了好幾倍,“君有高樓萬丈起,一遇妾家傾刻塌。”
十九險些當場噴出一口心血。
空相能看出她是女兒身這不奇怪,空相好歹一把年紀閱人無數,十九這點偽裝的伎倆屬實不夠看,且這也不需慌,她身為女子,獨自前來,扮成男裝比女裝出現更合情理。
但這第一簽,好歹隻是求而不得,這第二簽,她直接就成了克閻溫的瘟神!
“大師,”十九表情恍惚,她這會兒是真的恍惚,“有沒有破解之法?”
空相大師搖了搖頭,朝著十九合十雙手,“求不得,不得求。”
說完之後,他便舉步走出了屋子,腳步顯得十分匆忙,生怕十九再反悔,又要重新抽簽。
十九愣了片刻,回過身,走到桌案的跟前,將整個簽筒都倒扣在手上,她懷疑這簽筒之中全都是下下簽。
但是一把木簽抓在手上,十九順著紅紙上一個一個看過去……一直看到最後一根,她有種想要砸佛堂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