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命令可以答應, 她本來也不可能找人侍寢,十九痛快的答應, 等到閻溫轉身走了, 她也回到了寢殿中。
個老東西,又琢磨著朝她床上塞人, 十九心裡嘀咕著,坐到桌邊上沒骨頭一樣趴伏著,青山端過來一碗甜羹, 放在十九的麵前。
“書櫃上的鎏金瓶子,你拿去吧。”十九對青山道。
她有好幾次看到青山在把玩那個瓶子, 想來是很喜歡的。
本來想要有求於青山的時候再送這個引誘,但是青山剛才幫了她大忙,十九隻得提前將這瓶子舍了。
青山十分虛假的推辭了一下,然後就將瓶子卷進懷裡,樂嗬嗬的退出去。
十九邊喝著甜羹,邊在心裡想著能有什麼對策, 讓閻溫徹底打消了朝她床上塞人的想法, 同時也在心中越琢磨越覺得不安穩。
閻溫如果真的有什麼舊情人, 還是一個已經死了的, 他提起來感到惆悵惋惜,那十九本就艱難險阻的路上,又多了一塊絆腳石, 而且是非常巨大的那種絆腳石。
一碗甜羹十九愣是沒能喝出甜味, 等到青山將瓶子搬運回自己的屋子, 再重新回來的時候,十九坐在桌邊上,將青山叫進屋裡來,幾次想要說話,但是話到嘴邊又不好問出口。
青山是閻溫的人這無需質疑,但是青山在她身邊這麼長時間,照顧她十分用心,雖然沒有將她當成一個女皇一樣,可十九也並不需要那種虛假的尊嚴。
她倒是很喜歡像現在這樣,無論是跟青山喜全,還是跟閻溫之間,都不講究那些繁複的禮儀,這種相處方式,在這種全天下都知道她是傀儡的情況下,反倒舒坦,若是拿著女皇的架子,才是真的想不開。
當然對於閻溫,十九愛慕是真的,敬重也是真的,卑躬屈膝也都是她自願,閻溫當得起她如此對待,救母之恩十九今生不忘。
她覺得,閻溫當得起全天下對他卑躬屈膝,因為這太平盛世,雖不能說是誰一手造就,但閻溫在這其中的推手,他徹夜不眠的憂心,真不應該被埋沒在奸宦的狼藉名聲之下。
十九有時候會想,若她真的是一個女皇,是這天下之主,而閻溫不是個閹人,那麼她一定會選擇閻溫做她的皇夫。
名正言順的將江山捧到他的麵前奉與他,他愛權勢便給他權勢,他要變革便任他變革,除了不能讓他開後宮之外,十九真的願意退到他的身後,藏在他羽翼之下,隻感受他繾綣溫柔,為他生兒育女,與他此生共白頭。
然而如今她隻不過是閻溫手中一麵小旗子,連盾牌都算不得,生死由他,未來也掌握在他的手中,就連自己的鳳床上躺著何人,他也要來插上一手。
而她的傾慕,滋生於陰暗,生長在隱秘處,見不得天日,更不敢叫他嗅到一點暗香……怎一個慘字了得呀!
青山讓十九看得發毛,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陛下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老奴?”
十九搖了搖頭,真心道,“今晚多虧了……”
十九話說到一半,突然猛的站起來,她看向青山眼中充滿惶恐,如同麵前的人是什麼洪水猛獸。
下意識的後退,不慎絆在凳子的腿上,拌了一個跟頭。
十九摔在地上,身上霎時被抽去力氣,連爬都爬不起來,在宮道上時,隻是覺得青山真的好聰明,輕而易舉就化解了她當時的危急。
一路上包括剛才,她腦中想著的都是閻溫,想著閻溫是不是有什麼舊情人,是不是對誰念念不忘,卻忽視了一個致命的關鍵——
青山為何要幫她解圍?
青山為什麼三言兩語,就能巧妙的將閻溫給哄騙過去?!
當時她和閻溫之間的氣氛不對,但是兩人都未開口,若是不明所以的人,又怎麼能知道如何化解?
青山是知道了嗎……十九隻要想到青山已然窺見了她的心思,就覺得脊梁骨都被抽出去了,隻想朝著地上癱軟。
自己的衣食住行,一天吃幾盤點心閻溫都會知道,而是伺候在她身邊的就是青山,這些都是何人告知閻溫不言而喻。
青山知道了……那他是不是已經告訴閻溫了?!
青山上前來扶十九,扶了好幾下十九才遊魂一樣站起來,被青山架著胳膊,扶到了鳳床的邊上。
“陛下這是怎麼了,可是覺得不舒……”
“青山……”十九抓住青山的手臂,眼中驚惶和哀求毫不掩飾,“你可是……你可是看出我的心思了?”
青山動作一頓,垂頭應了一聲是。
十九顧不得扶著床支撐身體,雙臂抓住青山,惶急道,“那你,你你……”
“陛下可放心,老奴未曾同大人說過。”青山知道十九擔心什麼,索性直接解釋清楚。
“那以後……然後你會告訴他嗎?你能不能不告訴他?”十九說,“我屋子裡麵的東西你隨便拿,我我,我也可以許諾你任何事情,隻要我能辦到!”
現在真的不是時候,現在若是青山跟閻溫說了,都不如十九豁出命去主動找閻溫坦白。
她主動坦白可以歸結為癡心妄想,閻溫若在青山的口中悉知,那這些日子以來她對閻溫的種種行徑,就變成蓄意接近,企圖勾引。
十九說到底如今命捏在閻溫的手裡,不過是他手中一麵可隨時折斷的旗子,飄搖的太過厲害,打到了主人的臉,那主人會如何處置她?
折斷,撕碎,丟棄。
十九都快嚇哭了,青山胳膊讓她給抓的生疼,也不知道看著瘦瘦小小的人,是哪裡來的這麼大力氣,見十九的神色過於淒慘,忍不住有些心疼。
伸手拍了拍十九,溫聲道,“陛下當可以放心,大人隻叫老奴伺候陛下飲食起居,事無巨細的報告,卻並未吩咐老奴,要將陛下的心事也告知。”
十九眼中燃起希望的小火苗,青山衝著十九笑了笑,也想伸手摸摸她的頭,怨不得閻溫對她諸多忍讓,十九有一種很奇異的氣質,很容易將感情傳染給彆人,引起彆人的共鳴。
“老奴不會告訴大人,”青山說了真心話,“老奴跟在大人身邊這麼多年,大人……隻有在這段時間,才開始漸漸的有了些活人氣兒,這都是陛下的功勞。”
閻溫多年如一日的自苦,無人敢勸,終於有人敢攪亂他,還硬扯著他到陽光下。
旁觀者清,青山看得出閻溫並非不歡喜,他隻是在陰暗中呆久了,驟然到陽光下,覺得刺眼,覺得曬在身上的熱度不再是熟悉的陰寒,因此感到恐慌,才下意識的抗拒。
“青山你真是太好了!”十九聽了青山保證,擦了擦自己額頭上這一會便浸出來的冷汗,心中絕處逢生一般,又是後怕又覺得暢快。
終於除了她之外,她的心思有其他人知道了,隻能自己藏在心裡的滋味,說甜蜜也甜蜜,但這種甜蜜隻能獨自品味,而苦澀時也隻能獨自下咽。
十九精神驟然緊繃又驟然放鬆,癱倒在床上喃喃道,“這是要將我給嚇死……”
若不是滿腦子都是閻溫,若是她在青山出口那一瞬間便反應過來青山已經悉知,那方才在回鳳棲宮的路上,十九可能真的會嚇昏過去。
這麼一想,有的時候反應慢了點,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十九癱軟了一會兒,又坐了起來,精神抖擻的跑到桌邊,倒了一杯茶笑嘻嘻的遞給青山。
青山一愣,看十九滿眼的討好,不由得搖了搖頭,接過了茶杯,被十九拉著坐在桌邊上,等著十九開口。
十九見他將茶喝了也不客氣,直接問道,“青山,你覺得我跟大人可能嗎?”
青山就沒見過這麼不含蓄的,見她剛才嚇的那個樣子,再見她此刻這副精神抖擻的模樣,讓青山不自覺想起任憑風吹雨打,仍舊迎風肆意生長的野草。
他有點明白,閻溫為什麼冷心冷麵,卻屢次無法拒絕十九的糾纏。
野草一般頑強,欣欣向榮,永遠的鮮亮,踩踏之後很快恢複,一點露水,就能讓其晶瑩翠嫩,看上一眼心情都會跟著明媚,誰會不喜歡呢。
“這老奴……倒是無法推斷,”青山說,“隻是大人向來對陛下有所不同,想必陛下也能夠感覺到。”
十九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心說我當然能夠感覺到,閻溫的老東西對她有所不同,還不是因為她長得像他的阿娘!
這雖然能夠得到閻溫的優待,但不是籌碼,反倒是阻礙——
十九又癱軟在桌子上,手指撥弄著茶杯,像全身的骨頭都被人抽掉了,又整個蔫掉了。
青山斟酌著語句,想要說兩句什麼鼓勵十九一下,結果十九突然又坐直,眼睛瞪得圓溜溜,像被太陽曬蔫的小草,剛剛經曆過一場雨露的洗禮,又鬱鬱蔥蔥的支立起來。
“青山,我問你個事兒,”十九說,“大人他……他有舊情人嗎?”
“噗——”
青山正端著十九給他倒的那杯茶,喝了一口就聽見十九這個問題,沒忍住頓時都噴了。
還嗆咳了好一會兒,一張老臉咳得通紅。
十九巴巴的等著他回答,青山壓下咳意,這才回答道,“沒有。”
“真的沒有嗎?”十九靠近一些又問道,“大人今日提起的宮妃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青山你跟著大人多少年了,大人真的沒和誰有過……”
“真沒有!”青山打斷十九,歎了口氣,哭笑不得,閻溫容貌再是出眾,到底也是個閹人。
閹人隻能行走在後宮之中,後宮之中皆是皇帝的妃嬪,私通是死罪。
不過皇帝又不是神仙,三千佳麗,能夠采擷的也就那幾朵,後宮之中關於宮妃和太監那些“汙湯濁水”是寂寥的歲月中心照不宣的消遣。
青山一直跟在閻溫的身邊,隻知道曾經有一位宮妃,似乎對閻溫有好感,行了很多方便,但閻溫從不搭茬,送來的東西不收,知道了宮妃對他有心思之後,連路過那宮門前的差事,都換其他人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