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閻溫去宮外, 親眼見證醫師將解藥給剛剛患病的病人服下,不過兩個時辰,病人瘟疫症狀全消,如常人一般行走跑跳。
而那些患病時間久的, 來不及服用解藥, 或者即便服用了解藥,也無法彌補長時間高熱給內臟帶來的損傷, 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衰竭死去。
毒瘟第一次爆發控製住沒多久, 就有人幾次三番刻意散布, 皇城外被隔離的病人,日益增多,且皇城中家家關門閉戶, 即便閻溫派人四處查探,也還是有很多患了毒瘟的人不肯主動到城外被隔離, 有些被發現時已然暴屍家中, 屍體清理不及時, 鼠蟻飛蟲啃食,左鄰右舍無從幸免,一傳十十傳百,閻溫命人救治也來不及。
而同時, 梧州傳回消息,水患之後, 大批量流民中也有人刻意散播瘟疫, 而後有宣稱有藥方的人出麵, 聲稱隻要跟著他們走,就能保住性命,借此來將流民百姓販賣轉移。
跟著走的被販賣向不知處,不肯走的便患上毒瘟,梧州一度屍山堆積無人掩埋,梧州首縣峰縣,幾乎不存一戶活人,成為死城。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隻為幕後之人一己之私,閻溫知道幕後之人是丞相,卻苦無證據,抓到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把柄,無法將其徹底撼動鏟除。
即便是方瑞德屬下的指控,能夠折掉丞相二子,令他收斂一段時間,可過一段時間,難保他不會更加喪心病狂。
閻溫出生便是奴隸之子,小小年紀顛沛流離嘗遍世間醜惡。
饑荒天災加上人禍,當活著都已經變為奢望,人性能夠扭曲的程度簡直令人發指。
閻溫此生唯一的願望,不求能夠令天下太平,隻希望能夠儘他所能,給天下最卑賤最底層的人,一個生的希望。
不要為了一口麵餅,豬狗一般的販賣兒女,不要為了一點生機,親人相殘,不要……為了孩子能多活一天割肉熬湯。
閻溫當日決定將計就計之時,將所有的意外都推算到,當日小傀儡定崇門外攔截他,要他務必不要開窗不要下車,卻在他準備假意被俘之時,聽見她叫救命。
當時閻溫手指放在車窗上麵許久,顫抖到幾近痙攣。
也是那一刻,他才發現,小傀儡已經不知不覺,在他心中占據如此重要地位。
可當時那種情況,在決定將計就計之前,便早早就命人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將自己如何做,如何引出丞相的人,如何能夠迫使丞相,即便將他囚禁彆處,最後也不得不將他轉移進皇宮水牢,一樁樁一件件,都仔細推算,寸步不能出現錯漏,包括他自己的生死。
如若他不慎身死,也會有人繼續順著他牽起的藤蔓,摸到丞相的老巢,將其儘數剿滅。
計劃一但啟動無法終止,皇城內外,無數條無辜生命懸在他手中,為他一聲號令肝腦塗地。
禁衛軍統領,將刀架在脖子上向閻溫保證,哪怕他一家老小全部喪命,也絕不讓丞相看出端倪。
太尉大人一把年紀,患上毒瘟之後,引起年輕時征戰舊疾,徹夜疼的無法安枕,卻為了不讓丞相起疑,不肯早一步服用解藥。
死士統領單懷,快馬加鞭,追出城外五十餘裡,將丞相派去梧州搬救兵的長子方祥謹,斬首於驛站中,令巧匠剝下其麵皮,製成人.皮麵.具,帶上繼續趕往梧州。
將丞相援兵引入峽穀天險處,以巨石和箭雨,將其擊散致潰不成軍,再帶人殊死拚殺,一個活口未留,阻斷丞相退路。
可這一站太過慘烈,單懷朝夕相處的兄弟死傷大半,單懷也被利劍穿胸而過,至今生死不明。
閻溫決策之時,便命副統領丹青冒充單懷半路折回宮中,一麵是讓丞相安插在宮中奸細誤以為單懷還在他身邊,另一麵安排人潛伏在鳳棲宮後院,一但小傀儡誓死不肯屈從,丞相要害她性命,自會有人帶她從暗道出宮。
本以為完全妥當,他身邊隻留了幾個死士,萬沒料到丞相竟然將人抓了,閻溫當時心如刀絞,因為即便是……即便是小傀儡被俘,當時也已經救不得了。
誰料想開窗之後,帶著毒瘟的箭.矢劃破肩頭,可是馬車外卻並沒小傀儡的蹤影,閻溫的顫栗緩慢停止,亂跳的心臟歸為平靜。
這一切隻有一件事能夠解釋,便是小傀儡是丞相的人。
閻溫坐在水牢中冰冷的石台上,到此刻回味當時的感覺,都感覺脊背發寒。
這天下敢戲耍他的人隻此一個,閻溫本想著今夜便下誅殺令……
萬沒想到,她既不是丞相的人,也沒有背叛自己,不知如何與丞相那老狗周旋,竟在他手中活了下來,還來到了自己的麵前,用她的那點小伎倆,裝模作樣的欺騙方瑞德。
閻溫想到她方才不斷從自己擠眼睛的樣子,垂下頭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即便是他此刻不該笑,他的人為他死去的重傷的生死不明的無法估量,他應該悲傷,應該默哀,應該自苦。
可是他自苦半生,唯有這點歡愉,真的再不想錯過了。
十九並不知道,她布滿荊棘的暗戀道路,走了一半,突然拐到捷徑而後猝不及防的到了頭。
她邊狼吞虎咽吃晚膳,邊跟著丞相周旋,不斷的出言試探他的底線,為自己爭取到了各種各樣的權利,包括隨時去水牢中“折磨”閻溫。
丞相說的明日便公布閻溫罪狀,十九答應的很痛快,因為那些東西,閻溫要是能出來,十九相信他能十倍還擊給丞相。
若他出不來,無論扣什麼罪狀,對他的影響也並不大。
丞相兩次被十九氣拍桌子,但是十九能觸逆鱗能順毛,等到丞相走的時候,兩人相談的也算愉快。
愉快的達成短暫的同盟關係,當夜十九將木頭宮女都遣出寢殿之外,趴在鳳床上研究著明天要如何的“折磨”閻溫,即不讓丞相起疑,又能夠不傷到閻溫,她發現自己真的給自己出了一個大難題。
想到半夜,第二天早上,也沒能想出什麼對策,閻溫昨天雖然和她說話了,但是十九現在想想閻溫最開始看向她的眼神,還是一陣腿軟。
她覺得,閻溫那一刻,是真的動了殺心,丞相到底是怎麼生出方瑞德那樣的蠢兒子的,真是蠢的太正道了,要不是他小人得誌臭顯擺口技,十九就算是撕開胸膛掏出心臟,閻溫估計也不會相信她說的話。
那她這麼久的努力就都白費了,按照閻溫的性格,即便是十九真的設法將他救出去,背叛他的人,他肯定會親手掐死不帶眨眼的。
十九坐在銅鏡邊上,邊打扮邊在心裡感歎,她怎麼就喜歡這麼個老東西……現在還要設法幫著老東西脫身,說不準還得搭上小命。
她阿娘曾經說她命苦,她不信,總說她的命她自己能改變,畢竟這老天還給了她預知危險的能力,可是現在想想,是真他娘的苦,相好相好不成,嫁也沒得嫁,心上人才軟化一點,這就栽到陰溝了。
十九一身盛裝,是上朝穿的那種鳳袍鳳冕,連步搖都選的最長的,走快一點都打臉的那種。
她將自己代入被閻溫褻.玩的女皇身份裡,現在她去在“折磨”昔日將她玩弄於鼓掌的人,必定要盛裝打扮,才能顯得她狗肚子盛不了二兩香油,繼而讓丞相覺得她沒城府,眼界淺,放鬆警惕。
其實十九真的沒太多花花腸子,之所以表現的這麼像回事,一半是逼出來的,一半是……她真的想象過,她若是真是一個女皇,而閻溫真的將她禁錮褻.玩,該會是怎樣的場景。
十九想的時候,想的還是市集上的那種連續話本,每一本裡麵,都是閻溫對她欲罷不能,她則是無奈痛苦想要掙脫。
她常常以此來緩解自己苦戀閻溫的酸澀,想象著閻溫為她癡狂,為她一句話從城牆跳下去從池塘跳下去從江邊跳下去什麼的……
她收拾好了,懷裡揣著閻溫要她找的錦帕和她早膳時偷偷塞進懷裡的糕點,領著浩浩蕩蕩一行太監宮女,朝著水牢走去。
去水牢的途中,她也沒有忘眼睛左顧右盼,將站著黑甲侍衛的地方都記住,並且第一次認真的像記行宮中路線一樣,記這宮中各處轉彎角門各處假山甚至是能夠容身的草叢。
她知道從宮中逃走難如登天,知道她這點小伎倆,根本騙不了丞相多久,也焦急閻溫身染瘟疫,大概不一定能夠撐到她想到辦法,將人救出。
可是十九慌卻慌,並不怕,不像是乍一醒來,閻溫生死不知的那種心情,現在她知道閻溫在水牢中,知道她順著這條路走到儘頭,進了內院,依舊能見到閻溫。
哪怕前路凶險,哪怕他們最終的結局可能隻有死一條路,隻要閻溫在,十九也就怕。
當然了,她會想儘一切辦法,豁出命去設法救閻溫出去,十九並沒有什麼濟世之心,但她也仰慕英雄,閻溫就是她的英雄,她相信他現在隻是一腳不慎,隻要出去,他便能東山再起,將丞相那握著藥方不肯救人,還趁火打劫的老狗千刀萬剮!
十九昂首挺胸,走的氣勢迫人,這時小身板撐著鳳袍還是顯大,且今天有些不協調。
今日她的胸尤其的大,走起來稍微快一點,就忽閃忽閃的上下顫,且形狀還很多變……
十九心裡急啊,她怕閻溫撐不住,又記著見閻溫,走的一快,偷偷踹在心口的吃食就上躥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