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一步,前路後路都被堵死。
秦子遊此刻想到宋真人的話,說有故人托付家中獨子,對方卻被旁人帶走。原先聽時,不覺得這話與自己有關係,便隻是聽過。此刻想想,卻不寒而栗。
再琢磨一下趙開陽當時的回答,秦子遊心臟狂跳,覺得好險好險,原來自己不知不覺時,已經直麵過一輪危險。
可當時,他尚對這些一無所知。
他迅速想到其他。
秦子遊嗓音抬高一些,問:“先前在宮中聽聞,趙真人為尋月娘,取了陛下心頭血。如此一來,我爹……”
楚慎行道:“我已傳信符給他,要他離開平昌城,好避開宋安。”
秦子遊心情驟起驟落,聽到這話,鬆一口氣。又想起什麼,問:“信符?”
“對,”楚慎行承認,“正是你芥子袋中那一枚。”
秦子遊張了張口,無言相對。
原來楚仙師已經想好一切。
楚慎行進一步說:“等解決完宋宅的事,子遊,我會為秦老爺炮製一具新身體。等他換上,往後,再有人因此找他,他也不懼。”
這寥寥數言,聽起來獨斷、專行,可真的是為秦子遊考慮。
秦子遊失神。楚慎行把一切攤開給他,口口聲聲說“結果都隻有一個”。他一定要讓秦子遊當他的徒弟,可在那之前,他的確在保護秦子遊,連往後都考慮。
秦子遊便想:楚仙師的確待我很好。
楚慎行還要強調:“除此之外,我有許多行事,恐怕不會合你的意。但你我相互利用,說到底,與一般師徒不同。”
秦子遊聽到這裡,沒忍住,輕輕笑了聲。
楚慎行看他,莫名其妙。
他這樣神情,讓秦子遊心底浮出一種奇異滿足。少年看著眼前修士,眼神清澈,並不知道楚仙師越過八百年時光,又回到“自己”身邊。他隻是覺得,楚仙師的確不易,被最親近敬愛的師尊所害,所以才這般做派,恐怕是真的不信人心。
可他卻還護著自己。
秦子遊道:“楚仙師也不必如此自謙。”
楚慎行挑眉。
秦子遊道:“這荒郊野嶺,我還仰仗楚仙師來救,的確身無分文。隻有一把日影,卻不能給楚仙師,實在慚愧。”
楚慎行微微眯起眼睛,看眼前少年。
眼見秦子遊考慮片刻,從芥子袋裡取出一張符紙,用毛筆蘸墨,端端正正在上麵寫了兩個字,再雙手遞來。
他問:“以後再兌給楚仙師,可否?”
那符紙上,寫的正是“束脩”二字。
楚慎行沉沉看他。
少年絲毫不懼。
如他所說。既是師徒,就該一心。他信任楚慎行、敬佩楚慎行。哪怕楚仙師言之鑿鑿,說他的行事不會合秦子遊之意。可至少當下,秦子遊念及兩人雨中初見以來,楚慎行所有行事——
楚仙師的確是好人。
哪怕他不承認。
片刻後,楚慎行接了他的“束脩”。
秦子遊粲然一笑,叫:“師尊。”
這話出口,天地之間,一股無形的力量,凝結在二人之間。
天道察覺、承認了這份師徒關係。
秦子遊並未察覺,楚慎行卻模模糊糊地感知到這份變化。他心裡仍然盤著很多疑惑,此刻若有所思,看一眼窗子。宋宅與外界聯通,楚慎行能感受到靈氣奔湧。有什麼東西開始不同,卻不知是好是壞。
當下,楚慎行收回心神,麵對眼前少年,溫和地應了聲:“子遊。”
秦子遊:“嗯!”
楚慎行看少年眼睛,見對方眼裡有光,期待地看自己。
按照楚俗,收了徒弟束脩之後,該有回禮。
可楚慎行捏著那張薄薄符紙,看秦子遊,仿佛說:你就給我一張紙,還想要什麼好東西?
秦子遊眨一眨眼睛。他眼裡像是有濃重糖色,眼睛清清亮亮,又叫:“師尊。”
這回,嗓音拖長一些,像是撒嬌。
楚慎行歎氣,取出自己的芥子袋。
秦子遊眼睛亮晶晶看來。
楚慎行道:“如此,我便教你芥子符如何畫吧。你那芥子袋,在稍有修為的人眼裡,都形同虛設。”
秦子遊“啊”了聲。楚慎行看他,覺得他似乎又要說那四個字。
秦子遊像是也意識到這點,憋了憋,看起來有點難以察覺的委屈,問:“師尊,真的嗎?”可這芥子袋,是爹爹特地求給他的,花了很大一筆銀錢。
楚慎行道:“你且聽我講芥子符的原理講來。”
秦子遊便悉心聽、悉心學。
楚慎行知他靈氣不足。這不是說秦子遊不努力,而是修為限製,他經脈隻有那些寬度,自然限製了靈氣多少。
楚仙師十分大方,取出一堆靈石,放在少年手邊,供他揮霍。
秦子遊倒是節約,尋著師尊描出的痕跡,一點點在虛空勾勒。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靈氣如水,在他指尖波詭變幻。秦子遊沉醉於此,又有一刻頓悟。
溫如瑩在西廂陪著師弟,等了半夜,見外間天色漸明。
隨著日出,宋宅雲消霧散,留下一片枇杷樹,連帶中間兩具棺材。
恰逢秦子遊頓悟初醒。
少年睜眼,枇杷樹濃翠的葉子映入眼簾。兩進兩出的宋宅消失不見,賓客更是了無痕跡。秦子遊雖已有心理準備,可親眼看到,仍覺錯愕,問:“師尊,難道昨天,我們就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