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入夢(1 / 2)

秦子遊解釋:“此地綠菜與雲夢品類不同,各樣調料也有些區彆。”所以湯餅的味道,大約也和秘境中不同。

楚慎行“唔”一聲,顯得很好說話。他原先已經打算起身了,這會兒卻又坐好,持箸挑起麵條,看上麵湯水滾落,把麵條送入口中。

秦子遊笑吟吟問:“我做完之後嘗過,覺得尚可,師尊嘗起來如何?”

楚慎行瞥他一眼,見徒兒眼裡映出自己的影子。他心中莫名熨帖,細細的藤蔓在袖口亂竄,也有幾縷冒出來,想在秦子遊肩膀拍一拍、頭上揉一揉。

楚慎行垂眼,將藤蔓壓製,答道:“尚可。”

秦子遊不計較師尊“冷淡”,還是笑眯眯地,說:“師尊喜歡就好。”

楚慎行心道:喜歡……

前一刻,他還是徜徉在紅塵中,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仙人。這一刻,卻似沾染了許多煙火氣。

楚慎行吃麵,秦子遊又說起其他。他大約還是苦惱,給爹爹換過身體,這樣一來,宋安不能通過爹爹找到他。但倘若宋真人真對爹爹做出什麼,他還能不理會嗎?

最好的法子,是讓爹爹真正改名換姓,從此以後,始終用“楚禾”的身份活下去。而今三國鼎立,國與國之間,對戶籍查得並不嚴謹,所以秦老爺才能在此地安然隱姓埋名。再過十年、二十年,“楚禾”身為修士,有了進境,更沒人會在意他是從何而來。

秦子遊理智上知道,這是最安全的方式。但他慢慢與父親說時,還是覺得自己十分殘忍。父親看重血脈、看重親緣,即便來這金華縣,也依然帶著爺爺、帶著太爺爺的排位,在夜裡偷偷祭拜。從前改名易姓,是權宜之計。到現在,卻變成一個樊籠,把爹爹圈在裡麵。

一直到進了廚房,不必麵對父親,秦子遊才慢慢平靜。

在秘境時,他先是劉興親衛,而後是“秦將軍”,吃穿用度都算亂世中的頂尖。到了這裡,卻隻能拿些尋常材料。不過如秦子遊所說,他嘗過湯餅,覺得滋味不錯,這才提起精神,順著鋪在城中的神識,來尋師尊。

楚慎行聽他絮絮叨叨,慢慢知道,子遊有苦惱,想要自己開解。

他一哂,想:小沒良心的,也隻有這種時候,才能這麼親近我。

但秦子遊望著他,日光落在他眼中,讓青年的瞳仁透出清澈的琥珀色,裡麵滿滿都是楚慎行。

楚慎行放下麵碗、筷子,隨意捏了個清潔的法訣,便又回到從前出塵的樣子。師徒二人坐在一處,樓下人來人往,鼎沸喧囂,雖有對那“怪病”的惶恐,更多卻是對生活的希望。

這種環境中,楚慎行說:“和我講講秦老爺。”

秦子遊放鬆了些,安然笑一下,說:“從前也與師尊提過一些。”停頓,“一直和師尊講,我家在平昌城。但在我剛出生時,爹爹的生意還未做起,要四處走商。楚國與吳地不同,各城之間差異甚大。到我五六歲時,爹爹加入一個商隊。又兼當時所在城池待他們這樣的小商實在不睦,於是爹爹打算帶我和娘一同離去。也是在這一路上,遇到劫匪,我與我娘就此和爹爹失散。”

楚慎行回憶這些往事。

他總得“知道”秦子遊經曆什麼、秦老爺是怎樣的人,才能開導徒兒。

藤枝從屋簷垂落,也在磚石中發芽,到底纏上秦子遊肩頭。對青年來說,這成了師尊的安慰。他側頭,看著那顫動的細芽,露出一點笑,繼續往下說。

對爹爹說自己這幾年的經曆時,秦子遊始終緊繃心弦,生怕父親露出失望神色。但在楚慎行麵前,他沒有這些煩惱,心境平和許多。

在外那些年被寥寥帶過。回到平昌城之後,秦老爺的種種驚喜、種種欣悅,還有求上穿雲樓,為秦子遊打製靈劍,製作信符……這一切,被秦子遊著重說。

一直到天色黯淡,樓下點起燈籠。一排排燈籠,照亮金華縣的夜晚。打更人出來了,敲著鑼。也有哪家孩子夜啼不止,於是苦惱的家人出來,往街上貼“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

楚慎行說:“照你這樣講,有修行機會,秦老爺該高興。”

秦子遊笑一下,清華月色灑落下來,照著青年俊秀的麵孔。他說:“是啊,這樣的道理,我知道。”

隻是總忍不住想,如此一來,爹爹失去了血脈傳承、開枝散葉的機會。就連他唯一一個兒子,而今也思慕另一個男修。修士繁衍本就艱難,再以秦子遊的狀況看,他自覺:秦家幾代單傳,恐怕就要斷在這裡了。

楚慎行說:“有舍才有得。”

秦子遊:“隻是爹爹……無法選擇。”

楚慎行考慮一下,說:“你怕他日後遺憾,也無妨。凡人命數不過百年,他若真想開枝散葉,那夢裡走一遭,亦能嘗到其中幾分滋味。”

秦子遊驚訝。

楚慎行解釋:“我到魘獸遺蛻裡喚你醒來時,將整個遺蛻的靈氣構成記下七七八八。秦老爺不過是煉氣前期,我無法將他拖進秘境,但織一場夢給他,不是難事。”

秦子遊眨一眨眼,琢磨一番,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師尊這樣說,也定然有他的道理。換上新身體之後,百年紅塵樂趣,對爹爹來說可不是轉眼即過?往後真有遺憾,也能在夢裡做補。

他說:“還是要問問爹爹。”是否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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