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然在下。
清雪鴉並非群居妖獸,巢穴分散,往往方圓百裡之內,也隻有一隻成年清雪鴉。
楚慎行上次來到此地,是在築基後期。如今子遊修為不及他當年,但聽楚慎行說起他在雪中埋伏的十天十夜時,秦子遊心向往之。
楚慎行考慮過,覺得讓徒兒嘗試一下,未嘗不可。
劍修正該如此。
唯有不斷越階挑戰、不斷置身於生死之境,才能感悟大道,有所突破。
楚慎行自己同樣。
他是金丹修士,子遊能夠挑戰的妖獸,並不適用於他。
所以在為徒兒備下足夠的丹藥、靈符之後,楚慎行和秦子遊講好,兩人不若分開一段時日。秦子遊留在清雪鴉巢穴旁,自己則在往北境深處去,看有無其他品階更高的對手。
這個決定讓秦子遊有些遺憾,但還是欣然接受,轉眼就把注意力從楚慎行身上轉開,估摸起周邊地勢,尋找埋伏地點。
楚慎行看在眼中,哭笑不得,到底沒忍住,敲了敲徒兒額頭。
秦子遊斜眼看他:“是你說要分開。”
楚慎行說:“是。”
與他話音一起的,是一點點上浮的青藤。
秦子遊看著青藤,餘光悄悄望向不遠處的清雪鴉巢穴。
他這樣神情,楚慎行看到,就知道徒兒在想什麼。
在青藤纏上秦子遊左側手腕時,年輕修士喉結滾動一下,叫:“師尊?”
他欲言又止。
雖然與師尊雙修是在是一樁美事,但妖獸巢穴近在眼前……
秦子遊眼神中透出一點奇異的期待。
楚慎行笑了聲,青藤卻在纏好一圈之後斷掉,隻在徒兒腕上留了一個手環。
秦子遊訝然,楚慎行說:“若相距甚遠,又與妖獸纏鬥,神識相顧興許不周。”所以纏一根青藤,相當於他留了一抹分魂在徒兒身側,以免秦子遊發生意外,自己卻趕來不及。
秦子遊聽聞此言,右手撫摸著腕上藤枝,動容。
楚慎行細想片刻,覺得再沒有什麼要叮囑的地方。回想從前,除去魘獸秘境之外,師徒二人從未長久分開,是該讓子遊偶爾獨自曆練。
他說:“好,我便去了。”
“等等!”秦子遊叫他。
楚慎行詫異,正要問一句“何事”,就見徒兒踏步過來,手搭上楚慎行肩膀,湊過來吻他。
楚慎行垂眼看徒兒。
與兩人初遇時相比,子遊長高了許多,到現在,隻比楚慎行略低了一寸,往後興許還要再高些。
這個吻來得很快,結束也很快。秦子遊親完師尊,笑嘻嘻說了句“師尊保重”,便往一邊跳去,直奔方才找好的埋伏地點。
楚慎行在原地看他。
見秦子遊一路踩著淩波步,不忘警惕看四周,像是在觀察清雪鴉是否被自己驚動,也在看有無青藤追上。
等到了地方,他回神,往楚慎行所在方向看來,招一招手。
楚慎行慢慢微笑,一揮袖子,消失在原地。
他再往北,有其他清雪鴉展開雙翅,宛若巨雲,從他頭頂飛過。多行一段時日,離開這片區域,楚慎行有意選擇了自己未走過的方向。暴雪紛紛而至,偶爾在他肩上、頭上堆下,但有護體靈氣在,楚慎行不覺得寒涼。
他算著時間,也留意徒兒的動向。最初幾天,秦子遊安然潛在雪中。到後麵,子遊卻似遇到什麼意外,離開原處。
楚慎行心情微妙。
對徒兒,該嚴苛。可對道侶,又總是掛心。
不過他很快也沒有功夫多想。
分開第十日,楚慎行遇見一隻碧血蛛。
碧血蛛通體玉色,擅長織網捕捉獵物。落入蛛網的修士會逐漸靈氣溢散,化作凡人,再變作一灘膿水。
這是一個五階妖獸,比照修士來說,修為約在金丹後期到元嬰前期之間。楚慎行此前不曾見過,隻在歸元宗藏書閣內看到記載,其中提到,碧血蛛的網和劍修的劍一樣,可以越級挑戰。一隻五階碧血蛛,運氣好的話,可以捕捉到六階、乃至七階的妖獸。
那枚玉簡是萬年前一位化神老祖留下的遊記,雖有簡單記述,但並未講明太多。隨著正道日益沒落,高階妖獸也愈來愈少。楚慎行唯一一次親眼見到其階妖獸,還是炙土之地那隻無意中吞了化神妖丹的焰尾蛇。
他略有分神。
這麼想來,碧元大陸上的靈氣,似乎總體走向衰敗。
是因為與其他小千、大千世界存在壁壘嗎?
可從當日逍遙老祖神識中傳來的景象來看,壁壘存在不全是壞事。
蛛網藏在厚厚雪層之下。
楚慎行暫時壓下其他心思,另捉了幾隻妖獸,丟入碧血蛛網中,細細觀察其中靈氣波動。他覺得,這可能是一種存在於妖獸傳承記憶中的法陣,自己興許可以複刻。
接下來一段時間,楚慎行便停在此處。
子遊那邊大約開始交戰了,他幾次察覺徒兒受傷,不過並不危及生命。
楚慎行便不插手。
他狠下心來捶打徒兒。這是劍修的必經之路,不能心軟。
子遊顯然也明白這點,偶爾會撫摸一下腕上的藤枝,權當報平安。
師徒二人分隔兩地,各自做事。
因蛛網龐大,靈氣繁複,又有碧血蛛在捉住獵物之後對蛛網反複改動,楚慎行要額外花很多心思。
他慢慢陷入一種玄妙狀態,一手一刻不停地在空中比劃靈氣布置,另一隻手握著元靈丹,以便隨時補充。
似乎察覺到一絲規律,又轉瞬即逝。
指尖靈氣漸漸陷入淤塞,走到瓶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