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內的空氣混合著凡人便溺的氣息,汗味,血味,甚至什麼東西腐爛的味道。
楚慎行神識鋪開,立刻察覺,在這些看起來將行就木的人之間,零星躺著數具屍體。
而觀被困在這裡的人們,修士經脈之中毫無靈氣,凡人更是呆坐不言。這分明有百千個活人,整體氣氛卻死氣沉沉。
最初的愕然之後,楚慎行察覺關竅。
在洞窟外時,他僅僅覺得這裡沒有靈氣波動。可等進來之後,卻發現,何止是沒有靈氣波動,分明是一絲靈氣都無!
這種環境下,倘若強求突圍,也無法從千丈水下逃脫升天。哪怕不論鮫怪殘暴,隻說上方壓著的沉沉海水,都斷絕了所有人的活路。
那難道就隻能等死?
也不對。
凡人需要一日三餐,未知築基的修士一樣需要食物果腹。倒是築基以上的修士,無需飲眠。
秦子遊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楚慎行袖口,楚慎行側頭看他。雖一片闃靜黑暗,可師徒二人目光相對。楚慎行仍然能“看”到,子遊嘴唇微微顫抖,在因鮫怪殘暴手段而震怒的同時,也有後怕。
還好他來了!
還好他沒有不信灰色鮫人,仍然選擇一探究竟!
如若不然,這裡的修士們,便真的要長長久久困在此地。哪怕一時不知鮫怪要對他們做什麼,可單看眼前情形,秦子遊也猜到,鮫怪待修士們覺不友好。
楚慎行反扣住徒兒的手。
秦子遊一怔。
兩人十指緊扣,楚慎行正考慮,情況特殊,是該安慰徒兒幾句。但秦子遊卻驀然湊上來,問:“師尊,我們要……如何救他們?”
他講到一半時,有細微停頓。楚慎行察覺到,問:“子遊,你覺得我會坐視不管嗎?”
秦子遊眼皮一顫。
他看起來很茫然。
楚慎行的手指在徒兒指縫間輕輕摩挲。此地臟汙,外有鮫怪,內有苦難之人。他心思分成兩半,一半考慮,這樣多人,最大的問題,仍是讓他們上去海麵。往後,倒是總有辦法再回陸地。
實在不行,在他和子遊的那條漁船上布上擴展空間的陣法也就是了。
另一片心思,則在想:子遊會如何答?
他能感受到道侶的所有踟躕、權衡。最後,秦子遊問:“師尊,你我下來此地時,我說,你總會前來一看,當時你是如何覺得?”
楚慎行一怔。
他自然記得。
覺得道侶對自己有些無來由的揣度,有些很薄的惱意。往後,子遊又笑嘻嘻和他講話,他開始覺得道侶實在可愛、讓人心疼,於是此前的情緒又淡下去。
但正好像他知曉子遊此刻心境變遷,子遊也知曉他從前的所有思緒。
這讓楚慎行微微笑一下。他鬆開扣著道侶五指的手,想要轉而去攬上子遊肩膀。可剛一動作,子遊立刻拉住他,叫:“師尊!”
楚慎行近乎意外地發覺,自己是真的心情不錯。
於是秦子遊也察覺這點,知道師尊不是要“怒而甩袖離去”。
秦少俠略有尷尬。
楚慎行打趣,“這麼怕我不要你嗎?”
秦子遊嘀嘀咕咕:“是啊,知道還嚇唬我。”
這不是適合談風月的場合。
所以楚慎行隻說:“你說我‘不會變’。”
秦子遊察覺什麼,眼睛亮一亮。
楚慎行說:“可你還是懷疑我——”
語氣拖長一些。
秦子遊聽了,知道師尊並非真的為此生氣,但仍然希望自己拿出一點態度。
他想一想,認真說:“師尊,我沒有‘懷疑’你。”
楚慎行看他。
秦子遊:“我知道,你最終、最終,還是願意救下這些人的。但我也會想,你可能需要一些人、一些事,來稍微推一下,才能快些做決定。”
楚慎行說:“你倒是知道很多。”
秦子遊說:“是呀!我是師尊的道侶、師尊的……”
秦少俠耳尖發紅。
楚慎行挑眉。
秦子遊改口:“師尊是我夫君呀。”
從這句話,已經能猜出被秦子遊咽下的是什麼詞了。
楚慎行原先覺得,子遊恐怕又要說一番“我們過往是同一個人,隻是歸元宗對師尊影響頗多”。
但真正聽過徒兒的話,他發覺,這樣也是不錯的答案。
青藤在秦子遊身上繞一圈,藤葉宛若手指一樣捏捏秦子遊臉頰。
秦子遊起先還要眼神亂飄,到後麵,挺胸抬頭,一副:還不快來獎勵我呀?——這樣神情。
隻是環境特殊,若要親近,無論楚慎行還是秦子遊,都有些做不出。
到最後,秦少俠被師尊揉一揉腦袋,心滿意足。
師徒二人開始正色考慮如何帶人離去。
最妥善的方法,當然是用隱匿符遮掩行蹤。可是在數過所有氣息、知曉此地一共八百經脈空空的煉氣修士,兩百凡人,另有數十名築基修士之後,楚、秦二人知道,這大約很難達成。
秦子遊原先覺得意外:凡人數量竟這般少?
但轉念一想,又理所應當。
對於正統仙門子弟來說,隻有築起道基,才算真的踏入道途。至於煉氣期,不過是體格更好些的凡人。
但對於凡人來說,煉氣期之人已經足夠被稱呼一句“仙師”。
最重要的,是此地環境惡劣。煉氣修士尚能撐得久些,凡人恐怕早早就要害病而死。
這個念頭,在接下來看到外間鮫怪驅趕一大群魚來、讓那些魚湧入這片洞窟,再落在地上,徒勞地拍打尾巴時,得到了印證。
原先死氣沉沉的洞窟驟然有了鮮活氣息,但這份“鮮活”,又顯得尤為可怖。
那些原先或躺或靠、一片少氣無力的煉氣修士和凡人驟然跳起,往洞口的魚堆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