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麵前這枚不同。
這顆洗髓丹,是用程玉堂那株變異天地蓮煉製。紫霄掌門將它交給楚慎行時,殷殷叮囑,要他用歸元弟子試藥,好得知此丹藥性究竟如何。
變異靈植何其難得,千年萬年才能尋到一株。
一顆尋常靈草可因變異而能治百病,而回春丹的主要原料駁骨樹亦能因變異而有劇毒。
在尋人試藥之前,誰也不能知道,程玉堂栽培出的變異天地蓮會有怎樣作用。
或許是如尋常天地蓮一般,唯有模樣變化;
或許能致百草枯,萬物死;
或許……
能讓楚慎行修為再度拔高,達到可以壓製麵前自爆當中的化神老祖的程度。
楚慎行毫不遲疑,服下丹藥。
他察覺天地凝滯,靈氣風暴席卷萬物。原處似有凡人嚎哭,又有百獸哀鳴。天地肅穆,楚慎行丹田之中浮出了一個虛無的影子。
有楚慎行的輪廓,又非楚慎行其人。
虛影從楚慎行丹田之中走出,每往前一寸,宋安的自爆金光就暗淡些許。
此前,楚慎行修為拔升,卻來不及細細感受。到如今,他仍然來不及感知自己是否又有進境,便生疏地操控著這身外之身,逼近宋安。
楚慎行凝神聚氣。
他的意識若要散開,便能籠罩天地。但正值危難時,他更願顧好眼前危急。
虛影更近,金光之中,帶出一點細微的哀鳴。
那是宋安。
他知道自己為係統所騙,知道係統要解除與他的綁定、讓他死在這裡!
宋安不知一切為何發展到如此地步。他從前仇恨楚慎行,如今更加仇恨係統。他聽到了刺耳的提示音,清晰地知道,自己對於“總部”的怨恨已經到了極高、足夠讓他被拋棄的程度。
他恨之若狂。
是係統將他帶到這裡,是係統讓他開始這場無儘的旅行。他曾經也有真切地愛過什麼人,可係統說,如果宋安想要繼續走下去,那他便隻能做一個冷心冷清、隻知任務的攻略者。
他由此斷情絕愛,將所有氣運之子都看做一個個簡單的數據。他要他們愛自己,要他們恨自己;要他們愧於自己,又要他們思慕於自己。
他不再像人,更像一個機械地重複同樣事情的怪物。可他在這個世界折戟,遇到一個不愛自己的氣運之子,再難歸去。
身體被係統操控,宋安在意識裡爆發出一陣狂亂大笑。
他神智徹底崩潰,宛若瘋癲,看著麵前斬落的劍影。
寒鴉將碎,修繕之前無法再用。
但楚慎行身為劍修,於他來說,天下無一處不是劍。
他縱風縱雲,向宋安斬去。
金光之中,人影若隱若現,被劍氣一劍斬碎。
天地都在這一刻寂靜。
那驟然出現的第二輪太陽,在短暫的燦爛之後,又在瞬息暗淡。
天邊似有梵音,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宋安身上迸發,滋潤萬物,若春風化雨。
跪在地上的人們再抬頭時,已經看不到那道奪目金光。但所有人心有陶陶然,隻覺得身子驟然變輕。左右相顧,見到周邊人身上溢出的黑垢。人們相顧驚詫,慌亂不已。直到一人說:“我從前看人服下洗髓丹,便似有如此功效!”
有什麼在悄然改變。
時隔萬年,歸元巔上的天霞樹又一次開花。
白花漫天,似雲似霞。
花瓣隨風而去,落入修煉的歸元弟子發間頸上。每落一瓣,便有弟子由此頓悟。
青雲老祖提前出關。
他手上仍然捏訣,立在天霞樹下,神識無限鋪開。歸元十二峰上,弟子或站或坐,神思遠去。更遠的地方,百姓洗髓而伐毛,妖獸暢遊於天地。
他吐出一口濁氣,再吸入一口清氣。
不一樣了。
機關金烏戾鳴一聲,重新閃動翅膀,往楚慎行身邊歸去。
楚慎行立在雲上,望著身前重傷垂死的人影。
他有所悟,有所思。
他聽到身後金烏的聲音,也察覺到,有一個身影撲了過來,從背後抱住他,半是嗚咽,半是喜悅,叫他:“師尊——”
楚慎行垂眸一笑,抬手,將人拉入懷裡。
他看秦子遊,聽秦子遊說:“師尊,我等了你許久,終於等到你……”
秦子遊終於明白,原來在歸元宗的日日夜夜,心中所有猶疑,所有不寧,皆源於此。
他不是宋安的徒弟,他有自己的師尊。可宋安甚是強橫,他不記得過往,不記得師尊。
即便如此,秦子遊依然相信,師尊會來尋他。
楚慎行果然來了。
二十餘年之後,近萬個日夜之後。
他等了許久,終於等到師尊。
秦子遊不曾多說,但他心中堅定:往後,我再不要與師尊分離!
楚慎行心頭一片軟意。
他說:“想起來了?”
秦子遊說一句“是”,又在激動心情之中收斂心神,側頭,去看旁邊的人影。
他懷著警惕、詫異,問:“師尊,這是宋安?他仍未死?”
楚慎行沉吟片刻,說:“非也,他不是宋安。”
秦子遊困惑。
楚慎行說:“宋安已除。”所以秦子遊才會恢複記憶。
不隻是他,楚、秦師徒從前認識的所有修士,都在這一刻心神巨震,分辨出過往真相。
在秦子遊驚詫的目光之中,楚慎行緩緩說:“這是真正的歸元劍峰峰主,被宋安附身數十年的宋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