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猜想太過大膽,讓秦子遊脊柱發涼。
倘若自己的從前經曆的一切、往後要麵對的一切,在某個人眼中,全部、全部清晰可見,那這實在……
青年頭皮發麻。
楚慎行說:“已經不同了。”
秦子遊抬頭看他。
楚慎行溫和道:“我回來了,宋安並未在郢都帶走你。他五十年前送出的那碗飯,說到底,並無用處。”
兩人對視,屋內有片刻寂靜。
秦子遊在心裡問:可師尊,你仿佛不是真的慶幸於此?
楚慎行不答。
他說:“喝粥吧,子遊。喝過之後,你還要再去輪值呢。”
秦子遊怔忡。
青年不安到了極點,宛若驚弓之鳥。
但因楚慎行這句話,他還是低頭,緩慢地、看似從容地,拿起了碗邊那柄小勺。
楚慎行看在眼中,眼神柔和。
有了這番對話,往後,楚慎行再見到宋真人,落在對方身上的目光就多了些探究。
宋真人麵色蒼白,但看舉止,還算穩健。
楚慎行並未有意掩飾,宋真人清晰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但並不多言。
兩人身畔有其他修士講話,話題總繞不開那幾句。青雲老祖何時來,來了之後能否應對天裂。不止楚慎行聽得耳朵起繭,說的人自己也覺得無趣。可倒了,還是不能安心,總要反複念。
四個時辰的班結束,除去旁人開口相詢,宋真人大多時候都不開口,隻沉默地、有條有理地做事。
楚慎行了然:他在儘量忽略我。
可為什麼?
楚慎行心裡閃過許多猜測。待到下一班修士過來,宋真人欲離去,楚慎行到底身形一晃,搶到宋真人身前。
宋真人抬頭看他,目光複雜。兩人相對,楚慎行拱手:“宋道友。”
不再是“師尊”了。
仿佛是在告訴宋真人:往前如何,皆是過眼煙雲,原先也與你無乾。
宋真人一怔,而後道:“楚道友這般攔下我,可是有什麼事要說?”一頓,“若仍是問,掌門老祖何時來,這我可的確拿不穩主意。”
楚慎行說:“這樣久時間過去,青雲老祖抵達此地,想來便在這兩日了。”
宋真人聽了,無言,頷首。
他再要走,忽聽楚慎行道:“我聽子遊說起,他曾與宋真人說起天裂之事。”
宋真人眸光微閃,回答:“不過幾句閒談。”
楚慎行直視他,說:“宋真人當時是如何對子遊說,可否再告知予我?”
宋真人看他,緩緩說:“我聽楚道友前麵所言,尚以為,秦小友已經將我那日的話全盤托出。”
楚慎行微微笑了下,說:“這是自然,但我仍想聽宋真人額外說上一遍。”
宋真人喉結滾動。
兩人對視,一人玉樹臨風、豐神俊朗,另一人蒼白虛浮,倒仍能以飄揚在風中、霧瘴中的衣袂,撐出幾分“仙家氣度”。
他們是碧元大陸之上,唯二與“天道”有過深入接觸的人。
宋真人到底說:“我不過講了一句,‘無論掌門老祖能否敵過天裂中的魔修,皆不是你我想過之後有用的事’。”
楚慎行定定看他,問:“那在宋真人看來,碧元大陸能撐過這一劫否?”
宋真人嗓音艱澀一些,但還算平穩,回答;“我自是希望如此。”
楚慎行看他麵色,問:“隻是‘希望’?”
宋真人靜默。
如今,要說修為,倒是楚慎行要略高一些。
他留意到,在自己話音落下之後,宋真人儼然真氣紊亂,靈氣在經脈之中橫衝直撞,整個人的狀態急轉直下。
而宋真人再開口,近乎是一個音一個音咬出,問楚慎行:“除去‘希望’之外,我還能做什麼呢?”
兩人這番對話,倒是不曾避開旁人。
但來往修士聽了,也不能從楚慎行和宋真人的話音之中察覺什麼特殊含義。類似的對白,一天總要發生百八十遍。
唯有楚慎行,知道宋真人在問出這句話後,那亂竄的靈氣穩定一些。
可此人仍然是強弩之末。
楚慎行最終說:“真人見笑,是我太心急,總說這些無用的話。”
聽到他這一句,宋真人眼神閃動,似平和冷靜,說:“不能說‘無用’。如今此地彙集了足有三千名修士,這才未讓魔族血池往人類城鎮蔓延。可你我皆知,所有道友皆知,隻有將天裂後的魔族除去,你我如今做的這些,才有意義。”
否則的話,一切終將分崩離析,碧元大陸仍會走向滅亡。
不會的。
宋真人在心裡說。
不會的。
所有修士皆在心中想。或篤定,或遲疑,或滿腹迷茫,或堅定不息。
如楚慎行所想,兩日後,青雲老祖現身於南疆。
與他一同來的,還有歸元宗體峰、靈獸峰、陣峰、醫峰及符峰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