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之前, 從穿梭通道出口到歸元的一路,楚、秦師徒已經見過碧元大陸的滿目瘡痍。
再到今日,血池仍在, 卻已經低了許多。天上依然有血色彌漫,好在往北望時,能見到一片青天。
秦子遊從靈梭看向歸元方向時,總要想:若有仍在魔修肆虐之下苦苦求生的修士,看到這片清正山嶺,想來, 總能多堅持些時候。
回想在雷澤大世界的那次天道感應,楚、秦師徒皆有預感。
靈梭往南,約莫十日之後, 停了下來。
下方,就是蘭曲程府故址了。
十日之中, 白皎與程雲清喝過酒, 醉過靈。心頭仍有許多思緒,但想到自己身負重任, 便又清醒過來, 各自修行。
白皎暗暗下了決心,想:雖說今日我仍有芥蒂,但往後百年千年, 或許終有一日, 我能徹底放下過往種種。
心念一起,他竟有頓悟。待到抵達蘭曲時, 恰好醒來, 隻覺得心神一清, 隱隱有碎丹成嬰之勢。
這是後話。
幾人從靈梭下望。不過一片尋常血池, 另有幾個修為不高的魔修。
楚慎行懶得出手,又覺得不必將這般小事交給徒兒。
白、程二人察言觀色,主動請命。
楚慎行一笑,覺得這二人也算乖覺。他頷首,白皎和程雲清便一同跳下靈梭。不過數息工夫,果真是將魔修逼至絕境。
隻是在承影劍要刺穿魔修丹田之時,楚慎行忽而開口,吩咐:“白皎,莫要再多行一步。”
白皎一怔,程雲清倒是迅速反應過來——
他們這一行,是要找尋紫清藤的線索。
紫清藤能壓製魔修血癮。既要確定此事,那自然需要有幾個魔修待在身邊,好隨時試驗。
她收回靈劍,看白皎一眼。
白皎的心思沒有程雲清那樣快,但他一樣很快想明。
在程雲清靈劍收回的時候,白皎已經拿出一套縛神鎖,將魔修捆綁其中。
魔修自是戰栗,卻在上方合體修士的威壓之下,連開口求饒都做不到。
白皎、程雲清二人重新上靈梭,魔修倒是被他們留在下方。
總歸有了縛神鎖,便不擔心那幾個修為低微的魔修逃去。沒必要帶上來,反倒玷汙了靈梭。
他們這點小心思,楚慎行沒去問,卻也能想明。
楚慎行沒有多說什麼。
他望著浸泡在血池中的程府舊址,再吩咐:“子遊。”
秦子遊道了一句“是”,便往前,從袖中拋出幾塊靈石。
這些靈石浮在空中,靈氣四溢,構出一張巨網,將程府籠罩其中。
若從旁處往這邊看,便覺得程府之上,多出一個倒扣的金碗。
這算是一個小型靈陣。陣法之下,血池被斥出程府所在。
隻是打眼去看,府中牆壁、梁柱,到底因經年累月的浸染,多了一層駭人的紅色。哪怕有從前的禁製加持,仍然顯得殘破不堪。
靈梭往下。
幾人隨之往下,落在程府之中。
楚慎行隨手將縮小了的靈梭塞回袖裡,自有藤枝將其接住。
這一切都發生在他寬鬆的道袍之內。
往前八百年內,多數修士仍然隻將楚慎行慣用的青藤看作是他收服的靈寵。在瀾川大世界時,尚且有人找他請教。可師徒二人多年征戰,也曾去過玄武、天羅二洲。慢慢地,算是見多識廣。旁人再來問起,也能直接推薦更合適的“靈寵”,不動聲色,就將話題引去旁處。
金仙境的逍遙老祖曾一眼看穿青藤真相。於是幾百年中,師徒二人思及往事,對此頗有留心。到如今,滿打滿算,知曉楚慎行真身便是這藤蔓的修士仍然一隻手就能數過。
等到腳踏實地,腳下都是醬紅色石板。
白皎呲牙,想到雷澤大世界的魔山。他悄悄念動法訣,不讓自己真的踩在上麵。
等到腳下一鬆,白皎欣喜,轉頭要去給程雲清“傳遞經驗”,卻看雲清師妹像是早有準備,原先便腳不沾地。
白皎略有鬱悶。
程雲清不曾察覺,還在觀察周遭,告訴楚、秦師徒:“楚真人,這仿佛是程府中的一處院子,卻並非是我家爹娘打理。”
說著,她用手肘碰一碰白皎。
白皎:“嗯?”
程雲清:“你那支筆?”
白皎:“哦哦!”
他取出靈筆,交給程雲清。程雲清接過,便在楚、秦師徒麵前繪製出一副縮小的程府院落分布圖。
她細細分說:“我爹因是家主,便住主院。但靈植園需要寬廣地界,於是並非在院中,而是到北麵依山傍水處,另開辟了一處地界。”一頓,有些抱歉,“如此說來,我倒是該早些告訴楚真人此事,便不用多跑些路。”
楚慎行聽了,隻說:“無需掛懷。”停一停,又說,“不妨先去你父母故居看看。”
程雲清聽了這話,麵上有薄薄感懷。但她很快收斂,辨明方向,便說:“楚真人請往這邊來。”
說著,她又將靈筆交還給白皎。
幾句話間,白皎也振作精神。
如今要走,他便心念一動,且將縛神鎖捆住的幾個魔修召來。
魔修們“噗通”一聲,掉在地上。
身後一片“哎喲”聲,程雲清眼角抽了抽。
白皎撓撓頭,又控製著縛神鎖,要魔修們飄在空中,勿要多發出響動,打擾楚慎行幾人。
他們一路往前,穿過程府殘破的回廊曲洞。
程雲清一麵和楚慎行等人講話,一麵在心頭回想,自己年幼時,曾經在這院子裡奔走。如今想來,都是快活的時候。
隨著程雲清的話,楚慎行心頭一樣構建起程府的結構。
這一路,不隻是程雲清開口,也有秦子遊和她講話,笑道:“說來,當年程道友還曾邀請師尊和我,說要我們來程府做客。”
程雲清歎道:“這麼看來,爹爹倒是如願了。”
秦子遊看著房屋結構,梁上珍獸雕像,一一問起。
程雲清回想過往。一時之間,這兩人也算“相談甚歡”。
楚慎行神識鋪開許多,循著程雲清的話,慢慢勾勒。
雖說周遭血海紅浪,但小小一個程府,倒是難得靜謐——
也就顯得,其中一點窸窣動靜,更加清晰。
楚慎行的神識落在一處偏屋裡。
其中藏了幾個修士,正驚慌失措,相顧驚疑,想要人出去探路,看看外間發生了什麼,才讓血池忽而退去。
這偏屋與旁處不同,其中的所有家具擺設都被陣法固定在高處。楚慎行略回憶一番,就知曉,無論是床是桌,所處的,都是他們回到碧元大陸時,血池原先在的地方。
耳邊是程雲清與子遊講話,遠處是越來越劇烈的爭執聲。
是說:“興許是紫霄大能們心情頗佳,於是放我們一馬!”
也是說:“這如何說得準?要我來講,還是安安穩穩留在此處,像是從前一樣,無論外麵有什麼,你我不聽不看,也就過去了。”
“可若大能就要你我去聽、去看呢?”
“這……”
楚慎行聽到這裡,莞爾。
他的心情,秦子遊都能察覺。
秦子遊停頓一下,含笑看程雲清,卻是止住話頭。
程雲清有所察覺,一樣不言,隻是微笑。
秦子遊往前半步,走在楚慎行身側,問:“師尊,你莫非是尋到什麼有趣事物?”
楚慎行看他。分明是一片魔修大陸,身側也都是血池痕跡。可當下,偏偏被楚慎行走出幾步閒庭信步的架勢。
楚慎行說:“往東半裡。”
秦子遊了然,一樣偏頭留意。半晌,他倒是無奈居多,去問程雲清:“程小友,師尊仿佛是尋到幾個程家人,你……”
畢竟是一家血脈,要去招呼否?
程雲清怔然。
秦子遊原先也不過一個提議。如今看程雲清麵色,便知道,她對如今的程家,實在沒什麼感情。
青年笑一笑,直接改口:“你與他們看起來,倒是實在並不相似呢。”
程雲清眼睛眨動一下,回答:“我離家至今,也有多年,”七百多年歲月,“如今的程家,與爹爹在時,想來的確不同。便是周邊布置,若非有祖宗布下的禁製在,不好挪動,恐怕也一樣會有頗多變故。”
秦子遊想一想,回答:“此言甚是。”
話題就又轉開了。
秦子遊轉回頭去,低低和楚慎行講話。兩人走在前,這麼看來,倒是不太需要程雲清“引路”。
程雲清走在後麵,心頭思緒紛飛。過了片刻,卻忽然覺得有一隻手,輕輕握住自己的手。
她循著看過去,見到白皎有些擔心地看著自己。
程雲清笑了下,心頭開闊許多。
幾人腳下皆有步法,不消片刻,就到了程玉堂、莫浪愁夫婦當年住過的院子。
程雲清這會兒發現了,自己此次過來,並不是要從而今的程家人身上拿到什麼“方便”。
說到底,如今的程家,莫說是在楚真人麵前。就是在她和白皎身前,也翻不出絲毫風浪。
而程雲清要做的,不過是告知楚慎行師徒,自己記憶裡的爹娘有何習慣,會將要緊東西收在何處。
程家主院經曆幾度變遷,換過數代主人。
宅邸的大局因禁製緣故,不好亂動。但進屋去看,其中一切,都早已與程雲清記憶裡不同。
程雲清看在眼中,想到自己此前重回程府的那一遭。
她打起精神,告訴楚慎行:“楚真人,當初,我便是從爹爹書房中找到那玉佩。”
她循著記憶裡的方位,為楚慎行指明具體地方。
楚慎行抬眼去看,同時,秦子遊取出一塊上品靈石。
靈石璀璨瑰麗,光芒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