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老祖。
楚慎行在心裡默念一遍這四個字。
他側頭回想片刻, 說:“上次與老祖相見,也是百年前的事了。”
宋杓微笑一下,說:“不知老祖如今安好否, 有無進境。”
話音之間,是小輩對長輩的純粹關心。
楚慎行聽了,說:“老祖常年留在戰場, 偶爾回玄武洲一次, 都是來去匆匆。”
倘若要與其相見, 不知要等多少時候。
宋杓聽了, 眸色一閃。
他原先以為楚慎行的意思,是覺得他的提議並無可執行之處。這是可以想見的事,可出乎意料,接下來,楚慎行竟是道:“……也不知道, 我和子遊如今趕去玄武洲,能否有緣與老祖相見。”
宋杓一怔。
楚慎行的話音落在山中雲中,天地之間。
他說著, 視線從宋杓身上挪開,與身側的徒弟對視一眼。
秦子遊歎道:“若老祖不在, 便隻能請玄武洲的大能遞信了。隻是這麼一來,恐怕來回路上,總要耽擱。”
楚慎行跟著歎:“是啊。”
宋杓聽到這裡,默然片刻,覺得是自己此前想多。
他壓下心頭那股奇異思緒, 轉而問起:“這麼說來, 楚真人是又要上路了?”
楚慎行說:“正是。按說在蘭曲有所發現時, 我與子遊就該啟程。隻是到底不能安心, 想多問宋掌門一句。又顧及歸元正亂,不好多勞動掌門,”讓宋杓趕去蘭曲,“這才趕回一趟。”
按說也能發信符來問。但楚慎行權衡之後,認為有些話,還是當麵說,才更安心。
神識籠罩之下,他能看出宋杓的每一絲反應。任何一點遲疑、詫然,全部落入楚慎行眼裡。
楚慎行不動聲色,想:他好像也覺得奇怪,為何能這樣輕鬆地告予我此事。再有,他一樣不知道,假若我這個時候去玄武洲,能否遇見逍遙老祖。
這說明一件事。
在宋杓所知道的那個“未來”裡,楚慎行遇到了與今日類似的局麵。他的修為或許比今日要高出一些,但不會高過太多,依然在金仙之下。到了“懷璧其罪”的時候,就像是宋杓建議中那樣,楚慎行找到逍遙老祖,尋求庇護。
楚慎行願意為天地正道做些什麼,但他不打算把自己變成所有人手中的工具。
但是,因為宋安帶來的種種變化,楚慎行發現一切的時間與今日不同。
在城主攻來時,宋杓並不慌亂,說明他知道魔修傷害楚慎行後,不會討得好處。可那定然不是今日之事,所以宋杓也不能肯定,這時候,逍遙老祖正在玄武洲中,好與楚慎行相見。
楚慎行心頭過了一番這些念頭,再想到自己此前已經經曆過的諸多“巧合”。他帶著一點試探,想:接下來,我是否還能像以往一樣,一帆風順、萬事遂願?
這就真的不是宋杓能給出答案的問題了。
兩方談過這場話,楚、秦師徒又一次離開。
這一次,大多歸元弟子甚至不知道他們曾有歸來。
靈梭再度南行。從舷上往下看,血池愈淺。等到楚慎行師徒抵達南疆時,不少地方,已經露出地麵。
按照這個速度,待到他們回到穿梭通道入口,血池就能徹底降下,不再成為碧元修士的心腹大患。
師徒二人每日修行,偶有切磋。也在趁這段時間,再度加固靈梭。
他們手上的各樣靈寶還算充足,但秦子遊還是心有戚戚:從瀾川去雷澤時,有靈舟在,無論在穿梭通道內遇到什麼,都能應對。從雷澤往碧元,好歹有五艘靈梭,結成陣列。到如今,隻剩下一艘。哪怕一再加固,還是不能安下心來。
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秦子遊打起精神,專心做事。
算算距離,再過半日,他們就能抵達穿梭通道入口。
南疆霧瘴仍在,籠罩一切。
楚慎行與徒兒相對,看秦子遊指尖靈氣遊動。
青年屏息,勾出一個繁複陣型。
這是極精密之事,要萬般留心。
楚慎行帶著些考校意味去看。他心中寬慰,覺得徒兒聰穎剔透。從“師尊”的角度,自然再好不過。
可秦子遊一樣是他的道侶,便總想找出點微不足道的小錯處,好當做話頭。
種種思緒,從楚慎行心頭掠過。
楚慎行知道,子遊對此會有所覺。
秦子遊抿著唇,看起來愈發專注。但楚慎行的目光落在他脖頸上,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緩緩往下。
藤枝順著他的視線,在秦子遊身上摩挲,刮蹭。
秦子遊分明還是坐直的,可總顯得比先前還要緊繃。道袍之下,漸漸有什麼開始蠢蠢欲動……
“……!”
在藤枝觸碰到某個點的時候,青年指尖一顫。
勾到一半的靈陣直接潰散,其中蘊含的靈氣溢出來,像是一個小小的泉眼。
楚慎行眼睛眯了眯。秦子遊懊惱,放下手。看起來,他似乎要撒嬌,叫一聲“師尊”,在楚慎行懷中磨磨蹭蹭。
可這時候,師徒二人麵色忽而變化,一起轉頭,望向,靈梭之外。
秦子遊瞳孔微縮,到底把那一句“師尊”叫出口。
楚慎行以神識分辨一番,站起身。
兩人心念相合,一同催動心法。再下一刻,他們一同消失在屋內。
靈梭依然盤浮於天際,可楚慎行師徒已經不在其中。
霧瘴之中,有什麼東西若隱若現。
楚慎行的神識湧去,意外,又帶著一絲“果然”。
他此前還在想,哪怕做好千般準備,一艘靈梭在穿梭通道中,出事的可能性還是不可忽視。
這不僅僅在於靈梭本身牢固與否,更重要的是:穿梭通道內總有無邊風暴。靈舟可以從容逆行,五艘靈梭結成的陣列也能稍作抗衡。但若隻有一艘靈梭,便隻得隨著風暴顛沛流離。
哪怕楚慎行對玄武洲所在方向知之甚清,也不能確保一定不會迷失其中。
但同樣是在此前,楚慎行預計中最好的狀況,不過是自己真的那樣順遂,到底能安然無恙。
那如此一來,又實在太“顯眼”。
所以理所應當的,在即將抵達穿梭通道入口時,一艘靈舟,出現在楚慎行師徒麵前。
靈舟上,帶著楚慎行熟悉的印記。這艘大船來自瀾川大世界,眨眼工夫,楚慎行已經從中看到數個眼熟的修士:孔鐸、金善、周明雪……
他們正與魔修相鬥!
顯然,正與瀾川修士纏鬥的,恰是當初被雷澤城主召喚過來,又因城主之死而流落在外的魔修!
他們想要離開此地,但並無可以搭載的靈器。
魔修曆來無情無義。想來收攏靈器的魔修見勢不妙,早早離去。餘下其他“同僚”,乾守在碧元之上,想要找尋下一個機遇。
如今,瀾川靈舟到來,落在魔修們眼中,雖說靈舟上的氣息巍峨可怖,可到底要有一試。
他們攔住靈舟,欲奪之。
可惜的是,雙方實力相差實在很大。
在楚、秦師徒察覺動靜,趕來此地時,戰鬥已經接近尾聲。
楚、秦師徒並未刻意掩蓋氣息。兩人出現,瀾川修士們有所察覺。
孔鐸大笑一聲,一麵應對身前魔修,另一麵,竟還能自在開口,“原是楚真人來了!子遊,有些日子不見啊!”
他愈從容,身前的魔修就愈絕望:他們也不曾想到,來此之人,修為至少也是元嬰!早知如此,魔修們是萬萬不敢與之衝突!
可到這會兒,說什麼都晚了。
魔修潰不成軍,被瀾川修士相繼斬殺。再有趁亂逃走的,也被化做妖形的金善衝出尋回,一口咬死。
一炷香工夫後,金善回到靈舟上,身上血氣仍在。
他滿不在乎,大馬金刀地坐下,問起:“楚真人這是要回瀾川了?也是恰好!”
楚慎行早前已經問出,原來瀾川修士這次趕來,是因淩玉、謝戟蘇醒。
這會兒金善回來,周明雪眼皮跳了跳,到底泡了一壺靈茶,“砰”的一聲,擺在金善麵前。
金善看她,周明雪語氣平平,說:“你這一身血氣也太重了。往出一走,恐怕魔修要把你當自己人呢。”
金善認真糾正:“非也,我並非‘人’。”
周明雪:“……”
孔鐸在一邊,看熱鬨不嫌事兒大,又大笑一聲。
這幾人之間,氣氛一片和樂。
說完自己的狀況,他們又想到什麼,神色轉而凝重:“先前淩道友等人一醒,便說起雷澤城主之事。”
楚慎行聽到這裡,眉尖攏起些。
幾人講話時,有人去找來淩玉、謝戟。雙方闊彆有些時候,如今再相對,又是一番感懷。
淩玉輕聲細語,說起從前事。她先提到:“我們在瀾川大世界醒來,想到那魔頭的狀況,心慌意亂,忙與幾位前輩分說,”說著,朝金善等人拱一拱手,“前輩們便急急帶我與老謝趕回……唉!”
謝戟接口,說:“好在回來之後,我們發信符給宋峰主,這才知道,原來楚真人已經將那魔頭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