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金極真君而言, 一個散修,連成為他的盤中餐都不算夠格。
但一千歲的散修,就大大不同了。
他饒有興趣看秦子遊。
在至道境強者的威壓之下,秦子遊要用儘全力, 才不讓自己跪倒在地。
饒是如此, 秦子遊心知肚明:這是因為眼前魔修對他起了興致。如若不然,以兩人的修為差距, 自己恐怕早就經脈寸斷, 身死當場。
從麵容看, 金極真君是一個乾瘦老者,一身皮膚被身上衣冠襯得愈發慘白。
他喉中溢出幾聲怪笑, 喉舌發乾,卻並未對秦子遊多做什麼。
現在吃了, 那該多可惜?
不如將這小孩兒圈起來, 再過一千年。若是小孩兒能有出息, 兩千歲時, 突破至道境大關, 那該是何等鮮美滋味。
金極真君想到此處, 舔一舔嘴唇。
他麵頰上近乎沒有肉,隻是一層皮, 貼在骨頭上。如今這番表現,秦子遊看在眼中,依然沒什麼恐懼, 倒是惡心意味居多。
那鮮明的、像是黏蟲一樣的覬覦,像是秦子遊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修士, 而是一盤可以直接被大卸八塊的肉塊。
他無法動彈, 日影劍微微顫動, 發出輕微鳴聲。
金極真君瞥去一眼,下巴微抬,日影劍就從秦子遊手中脫出,往一邊飛去。
遠方的雷聲像是平息許多,不過金極真君並未在意。
他心情正好,覺得自己這一番前來,果真大有所獲。
作為至道境強者,金極真君的壽數,從來是以萬年計。
一千年的等待,對他來說,不過尋常。便是萬年、兩萬年的靈草靈植,他也能耐心相候。
想到一千年後,就能啖這小劍修的血肉,金極真君喉結滾動一下,又記起自己的另一個目標。
他不將秦子遊放在眼裡,此刻轉身,便要回自己的靈舟,再往劫雲之下趕去。
在他背後,那個小劍修還在咬牙抵抗。但這點抵抗,對於金極真君來說,又太過微弱。
他心念一動,小劍修就不得不抬起腳,跟在金極真君身後,要去往另一艘靈舟。
魔修甚至來了興致,問:“小孩兒,你是從哪個世界來?”
秦子遊不想回答,但麵對至道境魔修,他“想”或“不想”,都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他聽自己開口,低聲說:“碧元大世界。”
金極真君輕輕“咦”一聲,“沒聽說過。你們那個大世界,除了你以外,還有什麼人嗎?”
秦子遊依然無法自控,回答:“逍遙老祖……”
金極真君嗤笑:“老祖?我怎麼不曾聽聞這一方名號?”
他說這話的時候,麵上退去了此前的陰鷙,倒像是一個尋常老人,笑眯眯與小輩交談。
可在場之人皆知曉,金極真君是何等心狠手辣之輩。
另一艘靈舟上的魔修們看著秦子遊,目光各有不同,但多是一樣的覬覦。
他們聽到了金極真君此前的話,於是目光灼灼,一樣貪婪地舔舐著秦子遊的體膚。
真君之下,他們跟著喝口血,也是好事兒啊!
金極真君:“罷了,還有誰?”
秦子遊嗓音發顫,隻覺得魂靈被驅出體外。
他以另一個角度,看著自己走在金極真君身後,麵無表情,用艱澀嗓音回答:“我師尊。”
“你師尊?對,能教出這麼個徒弟,想來也並非常人。”金極真君沉吟,“你如今獨自待在此處,莫非前麵渡劫那個,便是你師尊?”
他像方才一樣問話。可這一次,卻久久不曾聽到秦子遊回答。
金極真君此前多有放鬆,不曾留意身畔動靜。
到這一刻,他察覺不對,驀然回頭。
隻見那小劍修身側,已經多了另一個人。
那一樣是劍修,如今長發披散,藤枝從此人袖袍之下蔓延,大有結成天羅地網之勢。
金極真君瞳孔微微收縮,愕然發覺,自己竟然並未發覺此人是何時趕來!
好像隻是眨眼工夫,自己背後就多出一人。
原先落在一旁的靈劍又飛了回來,重新被秦子遊握在手中。
楚慎行在秦子遊肩頭拍了一下,秦子遊身體驟然一鬆,重新恢複掌控。
他此前隻當自己當真果敢無畏。如今師尊出現,秦子遊才察覺脊背發麻。
他驀然明白,原來自己果敢是真,無畏卻是假。
麵對一個口口聲聲,說要飲血吃肉的魔修,如何能不怕?
但他又相信,師尊的至道境天劫即將結束,自己不會出事。
待到楚慎行出現,此前積壓的種種情緒翻湧而上。
秦子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麵上不動。
他抱劍而立,看著楚慎行的側影。
秦子遊心神波蕩,想:師尊——
“不錯。”楚慎行開口,卻是回答金極真君此前的問題,“我便是他師尊。”
金極真君聽到這裡,低垂的眼皮顫動一下,倒也不懼,扯出另一個笑容。
過往千年中,楚、秦師徒見過的魔修道修,總要以萬計數。他們知曉,大多數修士在能自如操控體貌之後,總會將自己的樣貌維持在最好的樣子。但也有人,譬如眼前金極真君,會選擇劍走偏鋒。
他麵頰上有赫赫黃斑,一眼看去,完全是將行就木。
如今與楚慎行相對,金極真君紫袍飛起,兩股強橫靈氣無聲相撞。
楚慎行出手之前,不忘護住身側的徒兒。但金極真君身後,靈舟上觀戰的魔修被兩股相撞的靈氣餘波衝擊,倒下一片。
金極真君一心應對眼前事,無心留意。可靈舟上的魔修們卻悚然發覺,在自己倒下的瞬間,就有大股藤枝湧上,將他們纏繞其中!
是那個渡劫的修士!
他分明正與金極真君相對,卻能分出心來,將他們一一擒住。
不止如此。
藤枝抬起,這些乍看起來貌不驚人的枝條之上,劍氣湧動。
到這一刻,魔修們終於意識到,自己招惹了什麼。
他們的慘叫聲混合在一起,又被藤蔓勾勒出的隔音陣掩蓋,不曾傳入金極真君耳中。
金極真君麵色又有變化,雙目宛若禿鷲,惡狠狠望著眼前這對師徒。
他手腕一翻,一個高杖出現在他手中。杖頭儼然是一尊骷髏,如今張開嘴巴,毒霧噴薄而出!
藤蔓觸碰到毒霧,迅速萎縮。
金極真君冷笑:“你莫非就這麼點本事?”
楚慎行就瞥一眼藤枝,倒是不算遺憾。
隻要他人身尚在,藤枝便無窮無儘。
但他還是歎了口氣,用一種遺憾目光,望著金極真君。
分明是尋常神色,要讓旁人來看,總能評價一句仙家風姿。可金極真君被這樣望著,卻覺得一股涼意從心底冒出。
他自是無從可想。可從此前情形來看,兩人靈氣相當,自己這毒霧卻恰能克製楚慎行的青藤。這麼看來,一旦當真開始鬥法,兩邊勝負可以預見。
金極真君想到此處,目光變化,頗為熱切。
他已經看出來了!
方才自己還驚異,竟然有一千歲的散仙。他想要將那小劍修圈來養起,等到千年之後,享受一頓盛宴。
可到現在,一個不到兩千歲的至道境修士,就這麼出現在他麵前!
金極真君近乎可以想到,隻要自己能吃到身前修士,那他停滯已久的修為,就能更進一步!
但他還是裝模作樣,說:“原來也是一位年紀輕輕、修為卻高的小友。按照魔族尊者吩咐,若有天分佳者,願棄暗投明,改修我《紫霄心法》,那便皆算一家。我看小友師徒,也可在此之列。”
楚慎行聽過,好笑,隻說:“不必。”
金極真君喉結再滾動一下,指尖捏訣,杖頭骷髏又一次張開嘴巴。
他嗓音沙啞,說:“既然如此,小老兒便不能再客氣了!”
楚慎行看他一番裝模作樣,完全不知曉,另一艘靈舟上,已經是怎樣天翻地覆。
藤枝在魔修之間遊走,若是尋常人族,便隻是將其斬殺。可若遇到妖修,青藤便會一湧而上,將其完全吞沒。
他眼裡有細微血光閃爍,微微笑一下,說:“請吧。”
金極真君看到這一幕,心頭忽而升起一陣強烈的不妙預感。
他不明所以,於是尚能鎮定。
毒霧噴出,直直朝著楚慎行師徒麵門而去!
秦子遊眼睛微微睜大,楚慎行卻還能漫不經心。
他修為更進一步,背後的正道修士們甚至沒有發覺,劫雲正中的渡劫道修是何時消失在他們眼中。
毒霧腐蝕了一條條藤枝,可在這同時,又有飲飽了魔修之血的藤條慢慢悠悠,從另一艘靈舟上撤出,再從船舷攀援而上。
來到金極真君身後。
金極真君四麵八方,皆教藤枝所圍。
老者麵皮抽搐一下,心頭的不安達到頂峰。
他終於意識到,好像從數息工夫之前,自己就再不曾察覺就自己那艘靈舟上的動靜。
怎麼回事?!
楚慎行身形一晃,往前一步。
毒霧落在他的護體靈氣上,發出一陣“刺啦”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