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遊這話一出, 修士們頓時明白:當下情況著實危急,秦子遊甚至做好了殞身如此的準備。
這大大出乎諸人預料。
可他們看秦子遊,見秦子遊麵色決然, 儼然是勸無可勸。
修士們啞然,到最後,也隻能道一句珍重。
等到秦子遊踩著靈劍, 往藤蔓深處去, 其他修士對視一眼。
他們皆看出彼此眸中肅色。
倘若藤蔓深處之人並非楚慎行,那此刻,東華修士們恐怕已經各顯神通,要將這妖藤斬殺收服。
可既是楚慎行, 那總要留給楚真人足夠時間, 再說後話。
修士們低論幾句, 到底憂心忡忡。
當下雖不能動,可修士們斟酌之後, 還是張羅起其他事。
他們廣發信符, 號召整個東華大世界的至道修士趕來,好共同應對眼前劫難。另有陣修,已經在觀探形勢。雖說秦子遊提到“千裡”, 可在藤蔓真的蔓出千裡之前, 還是布好靈陣為佳。
秦子遊隱約察覺身後動靜。但他更多心思, 還是放在眼前。
此前與魔修相對時, 那從魔修體內爆出的藤枝何等凶狠,卻始終不曾傷他。
秦子遊能孤身前來,也有由此而來的底氣。
到如今, 藤枝愈多, 層層疊疊, 要將秦子遊阻攔在外。
秦子遊幾番試探,慢慢覺得,無論是出自師尊意願,還是其他緣故,這些藤枝待他,始終是往外推拒,卻不曾顯露鋒芒,恰如他從前所想。
這讓秦子遊安心不少。
他腳踩日影,手握寒鴉,將撲湧而來的藤枝一一斬落。
藤蔓分辨出他的決心,愈發洶湧。可既不傷他,秦子遊便一意往前。
隻要見到師尊——
……
……
靈台空間之內。
楚慎行的想明一切之後,看似不動,可並非坐以待斃。
碧元天道而今出現,是因為他觸碰到了“天道境”的門檻。可說到底,這是他楚慎行的身體。
天道的確強橫於他,可楚慎行想,自己未必沒有反擊之力。
他的神識往外延伸,像是一層薄薄的、流動的水,想要觸碰這片被碧元天道掌控的空間邊際。
這層“水”愈發淺,愈發輕。到最後,近乎消散於無形。
楚慎行近乎以為,自己也要一並消散。
念頭一起,神識驟然歸攏。靈劍虛影浮現而出,楚慎行意識到另一件事。
碧元天道想要得到他的力量,就要先掌控他本身。
這麼一來,原先無形的天道,變成了“有形”。
這個“有形”,對於楚慎行而言,依然難以應對。原本屬於他的識海被占據,他反倒成了這具身體的“客人”。然而,這同樣說明了另一件事。
在他的意識之外,這裡的每一寸,如今,都是碧元天道。
思及此處,寒鴉的虛影微震。
道道劍氣從中浮出,攻向四麵八方!
“……嗡!”
楚慎行識海之內,靈劍清鳴。
“——嗡!”
秦子遊手上,寒鴉發出一陣鏗響。
響動之時,秦子遊正被萬千藤蔓困住,寸步難行。
他斬落多少藤蔓,就會再湧上多少藤蔓。
秦子遊心知肚明,自己此刻雖然尚能應對,但等時日長久,總會有精疲力竭的一天。
到時候,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師尊被藤枝吞噬。同時,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其他人圍攻師尊,卻又無力阻止!
不能如此!
秦子遊正思及此處,便有劍鳴之聲。
他起先以為是日影在響,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那是寒鴉發出的動靜。
秦子遊微有怔忡,而後心頭狂喜!
“師尊,你……”
你還在。
還在看著他,見他步步往深。
秦子遊鬆開握劍的手。
寒鴉自他手上飛出,劍氣飛騰而起,化作萬千利光,向綿綿無儘的藤枝斬去。
待到藤枝落下,寒鴉再飛向秦子遊。靈劍繞著年輕劍修轉過一圈,而後往前。
秦子遊眼前發亮,知道,這是師尊在指引自己。
他毫不猶豫,一路深入!
靈台空間之中,寒鴉虛影斬向虛空。
外間,留心靈舟洞府上動靜的修士們連連驚呼,看大股大股藤枝從空中墜下。
若是尋常,自要有修士迫不及待,湧上前去,好對著這藤蔓細細研究。可到此刻,所有人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在砍落這麼些藤枝之後,秦小友如今到哪裡了?
秦子遊也在想一樣的問題。
藤蔓雖無窮無儘,可那個背後的存在,儼然已經對他失去耐心。
寒鴉劍再往前時,秦子遊察覺不對。
他神識鋪出,往四麵八方望去,而後緩緩覺得:“寒鴉,這裡是不是已經來過了?”
眼前場麵,分明是他們此前經曆過的藤蔓陣型複刻!
靈劍本無意識,可在伴隨兩個主人長達千年之後,寒鴉輕輕晃動一下,像是聽懂了秦子遊的話。
鴉色長劍安靜許多,停在空中,靜靜相候。
秦子遊腳步一晃,身形出現在藤蔓邊緣。
他環顧四周,默默想:這一回,就沒有師尊了。
今日之前,秦子遊確有勤修苦練。但他一心鐘愛劍道,對於丹術陣術,倒也上心修習,可畢竟比不上楚慎行那樣精通。
對此,秦子遊不算在意。在他想來,無論去了哪裡,總有自己和師尊相伴。
到如今,卻隻剩下他自己。
秦子遊凝神。
他自己,也一樣可以。
隻是並非易事。
……
……
三千世界之中,愈多修士發現了逐漸蔓延的藤蔓。
最先,修士們與東華之人一樣,隻當這是傳聞中那位楚仙師來此遊曆。
可隨著時間推移,人們察覺不對。
隻是這點“不對”,在最初,也並非壞事。
藤枝目的明確,無非是除魔衛道。對於正道修士,卻不會有絲毫冒犯。
如此一來,哪怕就逐漸察覺,各地藤枝的主人並非楚慎行,而是一個個陌生修士,旁人也不算在意。
說到底,楚慎行的青藤之身是絕對隱秘。旁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操縱的,並非什麼“妖藤”,而是自己身上的一尺尺、一寸寸。
看了其他修士與藤枝一同出現,在旁人看,也隻是這種妖藤被更多人降服,可以利用。
他們非但不急不怕,反倒還要主動詢問,有無操縱妖藤的法門。
那些曾經服下藤粉的魔修聽了這話,眼睛微微亮起。
修士們得到了一個個“可以”的答複,喜出望外。
一方麵,覺得楚慎行從前吝嗇。另一方麵,則帶著許多對往後的期許。
那麼多去碧元大陸找尋楚真人年少機緣的大能,都铩羽而歸。到如今,他們卻似找到了正確途徑。
在這滿心歡喜之下,短短時日之後,再有萬千修士,服下藤粉。
到這時候,他們終於知道,原來世間並無什麼“妖藤”。所謂“妖藤”,就是它們自己!
至此,藤禍正式出現。
東華大世界內,修士們等過十日,麵色凝重,看著即將擠滿禁製的藤枝。
他們對視、踟躕,麵色不妙,可畢竟不能真的下定決心。
其中一人問:“給秦小友發去的信符,依然沒有回應嗎?”
負責發信符的修士長歎一聲,搖一搖頭。
修士們麵麵相覷。
“裡麵究竟是何狀況?”
“當日便不該應下秦小友!”
“當日——當日誰能想到,而今竟是這般狀況?”
“行了!你們也莫要爭吵。就且說說,是進,還是不進?”
“這怎能輕易決定!”
“你的意思,是再等下去?”
“總要弄清狀況……”
“如今的狀況,便是你我若是不進,這藤枝總會衝破禁製!不過十日,就蔓延千裡,這還是有靈陣相壓。若無壓製,恐怕再過些十日,整個東華大世界,都要被其吞沒!”
“嘶——”
修士們各自看看,終於有人說出一句:“當年魔修血池,仿佛也不過如此?”
“楚真人能壓製魔修身上血癮,這……”
“好了,莫要亂想!”
這話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於登天。
外間修士仍在爭吵,藤蔓之內,秦子遊卻迷失方向。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藤枝困住。清楚地知道,自己深陷靈陣之中。可在這同時,秦子遊又真的很難分辨方向。
他往四方看,四方都是自己此前已經斬落的藤枝模樣。
對於旁人而言,這些藤枝的外觀並無不同。但秦子遊與師尊親昵日久,他能清晰地分辨出,每一片葉子、每一寸枝條,都有很大差彆。
在往常,這說不上好事壞事。可到了現在,卻是一次次清晰地提醒他:你此前斬落的藤枝,又回到了你的麵前。
饒是秦子遊心性堅韌,可同樣的場麵,重複了百千次之後,他仍然心生躁意。
更遑論,秦子遊隱約知道,這時候,藤枝恐怕早已突破千裡。
而他動彈不得!
不能去找尋師尊,不能從此地掙脫!
秦子遊自是不甘。
楚慎行看到了、察覺到了徒兒心底升起的諸多煩躁。
他看秦子遊一次次嘗試前進,偏偏不得寸進。
天道注視一切,再未現身。
可隨著秦子遊的次次往前,天道仿佛也覺得,一切該有了斷。
有藤枝悄然探入秦子遊袖口,要取出劍修的所有元靈丹、益氣丹。
沒了靈丹滋補,秦子遊又能堅持多少時候?
這一切,天道並未刻意在楚慎行眼下隱瞞。
這又像是一種嘲弄:楚慎行看到一切、知道一切,偏偏什麼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