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遊的中考倒計時進入兩位數, 教室最前麵的紅色掛牌每天都要翻過一頁。
他成績好，排名也穩定。總得來說，不至於為中考擔心。
但他又是勤勉的性格, 每天上學放學，都跟隨老師的步調。做完作業之後，如果時間來得及，還會掐著表，做一張卷子。
時間邁入五月, 楚慎行與淩玉、陸璿二人新開的公司，接到了第一筆大單，他又進入加班狀態，每日早出晚歸，偶爾會直接在公司過夜。
這日晚間到家，從樓下看，屋裡已經關了燈。楚慎行看一眼時間, 十一點半, 的確到了秦子遊該睡覺的時候。
抱著這樣的心思，他進門的時候, 放輕步子。
客廳果然黑著。楚慎行重新把燈打開，扯一扯自己的領帶。
他快速洗了一個澡，然後去廚房, 在冰箱裡取一聽酒喝。
拿酒的時候, 也看到秦子遊貼在冰箱上的紙。上麵記了冰箱裡現有的東西，每用去一項，就把用去的東西劃掉。
楚慎行看了片刻, 想笑。
他從一邊取了筆, 鄭重地在“啤酒”後麵寫上“-1”。
等到了客廳, 楚慎行把電視聲音調到最低，放了一個吵吵鬨鬨的綜藝。
並非要看，隻是多一點背景音。
這之後，仍然是翻看手機。
等到酒喝了一半，秦子遊的房間裡傳來一點動靜。楚慎行抬頭，見少年打開房門。穿著一身睡衣，打著嗬欠往外走。
因外間燈光，秦子遊眉毛皺起來，花了片刻適應，才看到沙發上的楚慎行。
他打招呼：“哥，回來啦！”
楚慎行“嗯”了聲，看秦子遊溜達進廁所，再溜達出來。之後，少年卻並未回房間，而是晃到客廳，給自己接一杯水喝。
等接完水，秦子遊捧著杯子，到楚慎行旁邊。他還是靠著旁邊小沙發的把手，問楚慎行：“明天給你熱早飯嗎？”
楚慎行回想一下冰箱上貼著的內容，“青團？”
秦子遊說：“對，之前買的還有剩。”
楚慎行笑了下，說：“好啊。”
他這會兒披著浴袍，頭發還微濕。
如果是半年之前看，秦子遊不會覺得哪裡不同。但如今，他端詳楚慎行，從略顯淩亂的頭發，到額頭、眼睛、鼻梁……一一看下去。
直到楚慎行冷不丁問：“今天又是看什麼？”
秦子遊笑一下，說：“哥，你信息素是什麼味道啊？”
楚慎行聞言，意外——
好像每一次，秦子遊的回答，都會出乎他的意料。
楚慎行靜了片刻，說：“不太好描述。”
秦子遊來了興致：“大概呢？之前看到一個統計，說比較流行的是雪鬆味。”
楚慎行失笑：“還有這種統計啊？”
秦子遊大大方方，說：“對啊。雪鬆味是alha版，還有oga版本，一般是比較甜的味道。”
楚慎行心想：那你呢？梔子花味嗎？
他口中卻說：“你怎麼忽然關心起這些了。”
秦子遊回答：“分化了嘛，當然還是得多了解一下。”
他說得那麼坦蕩，反倒讓楚慎行沒了其他心思。
兩人又聊了幾句，秦子遊麵上再浮出倦意。
楚慎行說：“去睡吧。”
秦子遊捂著嘴巴，小小地打了個嗬欠，眼睛裡冒著生理性水花，說：“嗯。哥，你也早點睡。”
楚慎行笑了下：“好。”
他看秦子遊晃回臥室。
對於他們來說，這是很平常的一天、很平常的對話。
但往後，楚慎行抿著啤酒時，卻想：剛剛分化那會兒，子遊對這方麵的話題都沒有這麼大關注。
那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同的？
楚慎行腦海裡浮出許多畫麵。
他此前不算忙碌時，晚上便自己做飯。秦子遊放學回來，挽起袖子幫忙。其實沒什麼需要他動手的地方，不過秦子遊願意做事，楚慎行也由著他。隻是有好幾次，楚慎行側身去拿調料，餘光中，秦子遊的目光總是落在他身上。
後來忙起來，兩個人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見麵的時間卻大大減少。有很多時候，隻能通過貼在冰箱上的紙來溝通。但偶爾一次，楚慎行起床的時候，秦子遊已經熱好早餐。少年三口兩口吃完，急急說一句“我去學校了”——可等楚慎行洗漱完，在餐桌邊坐下，一回頭，卻見少年依然在門廊邊，望著自己。
他問過幾次，“你在看什麼？”
秦子遊的回答不一而足。誇他領帶，問他信息素味道。這是其中兩個答案，另外的，還有：“看我十年後步入社會的勞碌生活。”
“看哥你公司樓下那家理發店的手藝不錯。”
“看我中考之後是不是要換個新手機。”會這麼說，是因為楚慎行電腦上正彈出一個手機廣告。
秦子遊給過楚慎行很多答案。插科打諢，笑嘻嘻的。
楚慎行便覺得：可能是我想多了。
他把秦子遊看做很合心的舍友，關係不錯的弟弟。兩個人在一個屋簷下三年，往後，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或許還有下一個三年。等到秦子遊上了大學，從這裡搬出去。但這也不一定是儘頭，如果秦子遊選擇了本市的學校，那他周末時可以回來。等到畢業、工作，如果少年願意的話，可以到自己身邊做事。
不過考慮這些，於目前來說，還是太遙遠。
十五歲的孩子，整個世界，都是秦子遊的“以後”。
楚慎行把啤酒易拉罐捏扁，投入旁邊的垃圾桶裡，聽到“砰”的一聲響動。
天氣越來越熱，總算到了中考當日。
秦子遊運氣不錯，考點離住處很近。走路過去，也不到一刻鐘。
發現這點之後，秦子遊欣然：“可以多睡一會兒了！”
楚慎行說：“真不要我送你？”
秦子遊：“不用啊。你去了也沒其他事情做，又熱。不過外麵好像有擺綠豆湯的，要是想喝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
楚慎行失笑，秦子遊說：“不想喝就算啦，等我的好消息。”
明明也是要麵臨的人生重要轉折，但秦子遊卻似半點都不擔心。
看他這樣，楚慎行的心頭也鬆快下來，說起：“暑假打算怎麼過？”
秦子遊說：“我媽要我去國外玩。之前隻是過年的時候去，還沒在夏天去過。”
在秦子遊這句話前，楚慎行原本想說：“之前那個單子做完了，我也有一段閒暇。”
但秦子遊這麼講了，楚慎行便緩緩笑一下，說：“嗯。阿姨在國外，也很辛苦。”
“是啊，”秦子遊捏著調羹，調羹在他碗裡晃動，“可能在開學之前回來吧。哥，你彆太想我啊。”
楚慎行一哂，說：“好。”
秦子遊想一想，又覺得不對，再強調：“也得要稍微想我一點！”
楚慎行歎道：“你到底要怎麼樣？”
秦子遊：“我有點擔心，你會不會在我不在的時候交一個嫂子……”
楚慎行說略覺頭痛。
青春期的小孩兒，思維太跳躍了，有時候真搞不懂。
楚慎行沒有太在意這個話題，隨意說：“這是要‘擔心’的事情嗎？”
秦子遊：“嫂子會給我過年紅包嗎？”
楚慎行：“……”
楚慎行說：“你還是快點去打包行李吧。”
秦子遊歎道：“哎，這麼冷酷，也不知道再過多少年我才能有嫂子。”
夏日蟬鳴裡，說到這樣一個話題，秦子遊的心態還算輕鬆。
他順利度過中考，順利在國外過了一個暑假。再回國、開學……時日如梭，轉眼，又過了三年。
他偶爾會去楚慎行公司，坐在楚慎行辦公室裡寫作業。也有人來問他，旁敲側擊的，想知道楚慎行對於日後妻子的標準、期望。
第一年時，秦子遊聽著這樣的問題，略帶嚴肅地思考片刻，說：“兩種類型吧。要麼是事業上可以一起，要麼是生活上可以支持。”
第二年，秦子遊回答：“啊，我也不知道，哥好像還是沒有這方麵的想法。”
第三年，秦子遊眼睛眨動一下，笑著說：“好多人來問啊。要是哪天哥給我透露了，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來人笑著說：“我也是受人所托。不過要是小秦你也說不上來，那大概就真沒人知道了。”
秦子遊笑一下，說：“哥的重心還是在事業上啦。”
來人再要講話，就聽到開門的聲音。
是楚慎行開完會，回到辦公室。
抬眼一看，屋子裡不隻有秦子遊，還有來做彙報的下屬。
楚慎行的目光從下屬身上掃過去，再落在秦子遊身上。
這會兒是夏末，馬上要到秦子遊十八歲生日。為此，秦子遊前段時間還去醫院做了一次檢查，監控激素水平。等到檢查報告出來，上麵很清楚地表明，秦子遊的第一次易感期到來，就是最近一個月內的事情。
楚慎行又偏偏知道，這會兒和秦子遊講話的人，是個alha。
在楚慎行的目光下，下屬脖頸發涼，又有點摸不著頭腦。
但他也沒有多想。楚慎行回來了，便迎上去，說：“楚總，是這樣……”
講了一通。
楚慎行聽著，在自己辦公桌後坐下，揉一揉眉心。
下屬還在講話，但他難得沒有聽進去，而是在想：萬一，秦子遊的易感期來得不是時候，旁邊沒有一個放心的、可以及時給他注射抑製劑的人呢？
這個念頭，讓楚慎行的心情有些不妙。
下屬察覺到，愈發緊張，語速越來越快。
秦子遊在一邊圍觀，見楚慎行麵色淡淡，此前和自己講話的小哥話音像是要飛起來。
他若有所思：心情不好嗎？
為什麼？
秦子遊心頭冒出頗多猜測。等到下屬終於彙報完工作、如蒙大赦地離開，秦子遊托著下巴，很光明正大，看著楚慎行。
楚慎行一樣轉眼看他。
秦子遊在心底回答：“在看什麼？”“在看你啊。”
不，不能這麼說。
“你今天穿的衣服是私人訂製的嗎？”
“你手上的筆是不是之前我媽送你的那個？”
“你好像戴了很久這塊表了。”
“你……”
“真好看啊。”
“我好像不應該把那麼多心思放在你身上。”
“不知不覺之間，就沒辦法挪開視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