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時,楚慎行覺得,是自己多想。
但往後,他傾身去秦子遊那邊取廚刀,秦子遊整個身體都往後傾了過去。
楚慎行一怔。
他拿到了廚刀,緩緩站直身子。
視線落在案板上,餘光裡,卻仍然勾勒出一點秦子遊的影子。
秦子遊像是很不自在,捏著手。
楚慎行的眸色一點點凝下,心頭原先的愉快感逐漸散去。
但他沒有說什麼,隻是繼續處理食材。
螃蟹切開,切口處沾上澱粉。
炒好底料,將螃蟹、醃好的雞翅一並倒進鍋中。
油煙冒出來,楚慎行麵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好像他隻是專注地做著一件普通的事。而這件“普通的事”,並未因身側的少年,變得有什麼不同。
到這會兒,秦子遊倒像是察覺不對,時不時地和他講話。說:“哇,好香!”
語氣誇張。
楚慎行說:“嗯,拿一下胡椒。”
秦子遊立刻去拿。
這時候,他側過身了,楚慎行也一樣側頭看他。
他看著少年白皙的耳廓,往下,頸部皮膚之下,隱約露出的血管。
秦子遊取了胡椒研磨器,轉頭,要交給他。
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秦子遊瞳孔微微縮小。
楚慎行看到了,心想:這隻是一天沒有見到。
但他又知道,這是非同尋常的一天。
秦子遊分化的時候,並不覺得第二性彆的到來有什麼不同。楚禾和秦媽媽當時提出來,也許他們兩個人不應該再一起住。但楚慎行覺得無需因這點原因讓秦子遊搬走,秦子遊自己也不願意離開。
當時楚慎行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可當下,他想:昨晚之後,秦子遊的性彆意識,終於萌芽了嗎?
一個成年的oga,和一個成年的alha同住在一個屋簷下。
胡椒研磨器發出“哢嚓哢嚓”的響動,鍋裡的蟹肉煲更添一重辣香。
秦子遊咽口水,覺得自己的肚子都開始“咕嚕嚕”叫。
等到蟹肉煲上桌,米飯也煮好。秦子遊激情澎湃,說:“開始吃了!”
楚慎行看他。
看他開開心心地吃飯,唯有在給自己遞飲料的時候,手指蜷縮起來。
這一點點小小的細節,緩慢地、分明地壓在楚慎行心頭。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由此煩躁,但他又的確覺得煩躁。
楚慎行冷靜地想:如果他不願意了——很正常。馬上就要高考,這是一個最好的理由。他可以離開我,去更廣闊的天地中。他會遇到很多新的朋友,在那之中,或許就有要與秦子遊一生相伴的人。
他還很年輕,很年少,又曆來都很受歡迎。這個社會,oga原本也不一定要和alha結合。還是那句話,科技改變生活。
秦子遊可以喜歡男人,喜歡女人。喜歡alha,喜歡beta,甚至喜歡另一個oga。
但那畢竟是未來的事情。
在當下,秦子遊依然在他麵前。他躲開了險些與楚慎行觸碰的手指,卻又在楚慎行眼中,一隻手撐著下巴,側頭問他:“哥,你之前不是說了嗎,等我明年暑假,我考完試了,可以去你公司實習?”
楚慎行頷首:“嗯。”
秦子遊笑了下,眉眼之間都是簡單、純粹的期盼與快樂,說:“到時候我是什麼職務啊?給哥你當秘書?”
秦子遊有點小小的心猿意馬。
但楚慎行說:“秘書就算了,從普通部門開始做。你沒有什麼專業上的技能,大概會去偏向文職的崗位。”
秦子遊“啊”了聲,眉眼之間能看出失望。
楚慎行一頓,問他:“如果你不想做的話,也沒什麼,可以告訴我。放暑假,原本就應該高興一點。”
秦子遊看他。
兩人的目光又一次碰在一起,秦子遊心想:我沒有“不想”,但是,你這麼說,這種安排,是不是……
你不想讓我去了?
秦子遊心弦一顫,思緒不可抑製地往糟糕的方向滑落。
他就的神色略有變化,楚慎行有所察覺。
餐桌邊上,原本也隻有他們兩人。如今誰都不講話,氣氛自然靜下,略有僵持。
楚慎行自忖自己是年長的一方,這種時候,不該讓子遊難做。他要講話,這時候,卻聽到門鈴響聲。
是樓下的門鈴。
秦子遊一怔,回頭看,“是誰?”
楚慎行安靜片刻,說:“蛋糕。”
秦子遊:“咦?”
楚慎行看他,說:“生日快樂。”
他這四個字說出來,那個簡單的、快樂的子遊好像也跟著回來。
少年近乎從椅子上跳起來,眉眼之間都是單純的驚喜。看得楚慎行失笑,說:“這麼開心啊。”
秦子遊理所應當說:“對,開心!”
他跑去開門,之後就一直問楚慎行:“是什麼蛋糕啊?透露一下唄?”
楚慎行說:“馬上就送來了。”
秦子遊撐著桌麵,身體前傾過去,到了楚慎行麵前。
“哥,”少年撒嬌,“你告訴我唄?”
楚慎行說:“耐心一點,子遊。”
秦子遊:“……”哼。
他嘴巴再鼓起來一點,下巴抬起來,透出一股很不認真的“氣鼓鼓”。楚慎行看了,隻覺得好笑。
這點好笑,衝散了他此前漸有的鬱躁。
楚慎行抬手,要捏一捏秦子遊麵頰。
他的手的確碰了上去,要箍住少年的下巴,隨著自己心意,在上麵略作揉搓。
很柔軟、很溫暖。
但他的拇指都不曾觸碰到,秦子遊便又一次往後退去。
從楚慎行手中避開。
秦子遊慌慌亂亂,說:“哥,蛋糕好像到了!我去拿!”
他一溜煙兒地跑走,跑到門廊上,楚慎行再也看不清秦子遊的身影。
餐桌邊上,四處都是蟹肉煲的香辣味。這之中,又混合著一點隱約的梔子香。
楚慎行的手緩緩放下來。
他覺得無趣,太過無趣。
往後,秦子遊拿著蛋糕回來,楚慎行倒是沒有太掃興。
他維持著微笑,看秦子遊把一根“18”形狀的蠟燭插在蛋糕上,再將其點燃。
秦子遊輕快地說:“我要許願啦!”
楚慎行卻從這份輕快之下聽出了不同。
他看出秦子遊抿唇時的緊張,看出了秦子遊躲閃的眼神。
這讓楚慎行再一次肯定: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而他們兩個都對此心知肚明。
他看秦子遊閉上眼睛,神色認真。
片刻後,少年又睜開眼,鄭重地對著蠟燭吹了下去。
燭火晃動一下,熄滅。
秦子遊看向楚慎行,笑著說:“哥,你知道我許了什麼願望嗎?”
楚慎行緩緩從秦子遊的神色之中分辨出一點忐忑,一點故作不經心。
他想:你明明也覺得這會兒氣氛尷尬,但還是這麼努力地活躍。
子遊想要這樣,想要維持住他們之間的體麵,楚慎行便配合他。
他笑一笑,說:“希望高考考七百分以上?”
秦子遊眼睛眨巴一下,嚴肅地說:“這怎麼能作為願望呢!我上學期的期末考試,已經六百八十多分了。”
接下來整整一年的複習時間,他的分數隻會更高。
楚慎行說:“那就不知道了。”
秦子遊“哎”了聲,說:“再猜一下嘛。”
楚慎行微笑著,說:“我要是猜中,那願望豈不是不靈了嗎?”
秦子遊想一想,“好像也對。”
楚慎行輕聲說:“切蛋糕吧。”
秦子遊:“好。哥,你要吃哪一塊?”
這頓飯,表麵上看,還是熱熱鬨鬨的。
但在往後一年裡,這又是最後一場熱鬨。
楚慎行忙於工作,秦子遊忙於高考。
淩玉後來問過楚慎行,秦子遊的第一次易感期是否順利。楚慎行聽了,隻說:“嗯,順利。”
淩玉看他,說:“你好像不太高興?”
楚慎行笑一下,說:“有點感慨吧。”
這倒是個很合適的回答。淩玉聽了,便也感慨,說:“對啊。我記得當初第一次看到子遊,他還和我差不多高呢。到現在,要和你差不多高了。”
楚慎行“嗯”了聲。顯然,是不願意就這個話題多說。
不過淩玉不覺得不對。她再提起工作上的事情,話題很快轉開。
天氣一點點變冷,再重新暖和。
在日頭剛開始烈的六月,秦子遊走入考場,再走出。
他看著外間等待的人群,看到旁邊搭建起來的、給考生和家長送綠豆湯的棚子。
秦子遊心想:好像又要到易感期了啊,得去藥店買抑製劑。
過往一年,三個月一次的易感期,除了最初那次是楚慎行給他注射,往後,都是秦子遊自己動手。
他聽著周圍熱熱鬨鬨的恭喜聲,到底忍不住多看幾眼。然後更加清楚的知道,楚慎行沒有來。
這不是需要遺憾的事情。
在把抑製劑裝進書包的時候,秦子遊這麼想。
他重新走進烈日之下,盤算著是坐地鐵回去,還是坐公交回去。
秦子遊最終決定坐地鐵。
可是在他前去地鐵站的路上,又出了一點小小的狀況。
並非什麼意外,而是一場驚喜。
不屬於他的驚喜。
有一個和他年紀一樣大的男生在對麵前的女孩兒告白,拿著花,說:“……你之前說,高考之前不想考慮這些。那現在,我們高考完了。你願意和我報一個誌願,上一個大學嗎?”
圍觀群眾看到這裡,皆露出善意的笑容。
女孩兒又羞又喜,但還是大大方方,說:“好啊。”
秦子遊駐足片刻,在他察覺到的時候,自己已經在微笑了。
——過去一年,他喜歡的人,緩慢地、溫柔地,離他越來越遠。
但這一刻,看到有同齡人墜入愛河,秦子遊一樣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