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臉上的巴掌印。
夏佑想到了他被夏澤送到夏城泉這的第一天,第一個發現他哭了的人,就是夏城泉。
夏城泉捏了捏他的鼻子,哄道:“我乖孫怎麼哭了?舍不得爸爸媽媽啊?彆哭,爺爺奶奶疼你。”
回憶和現實交疊,夏佑眼眶紅了紅,眼淚就落下來了。
他跟其他孩子不一樣,他基本不哭的。
林漫語說著傷人的話時,說著他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時,甚至是他拿著林漫語的手,想要她把自己掐死算了,以及被扇了一個耳光,夏佑都沒有哭。
他很冷靜。
但這一秒,眼淚一顆接一顆的往外冒。
“哭了……小佑哭了……”夏城泉很慌,一時之間找不到紙巾,穿的又是短袖,他掀起自己的衣擺就去給夏佑抹眼淚,“誒,彆哭啊,小佑,是不是臉疼?爺爺這就去問桃桃他們,問清楚是誰欺負你,我……”
“爺爺。”夏佑一邊流眼淚一邊看著夏城泉,“彆問了。”
他哭得十分冷靜,眼淚就像是自己打開了閥門,靜靜往下滑落,他沒有抽氣。
朱荷已經起身去拿了紙巾回來,縮小範圍的問道:“告訴奶奶,是學校的人還是不是?”
夏佑搖頭否認。
他並不想夏城泉和朱荷去找顏桃桃和羅章超他們。
朱荷腦子裡立刻跳出了一個她不敢相信的答案,她確認道:“小佑,是……你媽媽打你的嗎?”
她知道今天夏佑放學會去顏桃桃家玩,幾個孩子很要好,不可能會發生欺負夏佑的事情。
而小張是負責接送夏佑的,如果夏佑被打發生在接他回來前,小張肯定能發現,小張發現後更加不可能不通知夏城泉。
也就是說,夏佑被打,一定是發生在家裡了。
他們剛剛回家在樓下跟家政阿姨聊了兩句,知道今晚夏佑沒和林漫語一起用餐。
在家裡還能有誰會對夏佑動手?
除了林漫語,還能有誰有那個膽子?
聞言,夏佑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這落在兩人眼裡,已經是無聲的承認了。
“你犯什麼錯了她跟你動手?!”夏城泉氣得快要穿不過來了,當著夏佑的麵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和言辭,“我忍不住了了,我這就去找她要個說法!看看你到底是犯了什麼錯,她要跟你一個三歲的孩子動手!”
在夏城泉眼裡,夏佑除了過於內向之外,沒有任何的缺點,甚至很多時候,他都覺得夏佑比彆的小孩子更早熟懂事,乖巧不給人添麻煩。
“夏書記!”朱荷伸手拉住夏城泉,不住的給他使眼色,“你冷靜一點。”
夏城泉揮開朱荷的手,“你彆拉著我了,我沒法冷靜,小佑一個不到四歲的娃娃,平常都不說話的,怎麼招他惹她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平常不帶就算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她也下得去手?”
往常對林漫語有再多不滿,夏城泉都不會去表露,畢竟這是自己的兒媳婦,他的立場很不方便。
現在就算彆人說他這個當公公的多管閒事,沒有風度也好,他必須去找林漫語討個說法了。
這巴掌印到現在還泛紅,她到底用了多大勁啊!
一個當媽媽的怎麼下得去手的!
朱荷站起身來,再次拉住了夏城泉,“你在這陪小佑,我去找漫語談談。”
原本怕夏澤夾在中間為難,朱荷和夏城泉幾乎從不插手夫妻倆對孩子的教育問題,就怕引發些不必要的隔閡爭吵。
兒媳婦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比起讓夏城泉這個當公公的去說,還是她這個當婆婆的去說比較合適。
夏城泉幾次深呼吸,勉強讚同了朱荷的決定,“你要談不好,我就去找夏澤那個混賬談談,我怎麼教出這麼個不負責任的兒子!”
“當著小佑的麵,你彆亂說話!”
朱荷不悅的嗬斥了一聲,起身離開了夏佑的房間。
夏佑是想拉住朱荷的,可好像又沒有要拉住她的理由。
林漫語介意的害怕他說出去的話,他不會跟夏城泉、朱荷說的,但他希望林漫語可以誠實一點。
不要他了,就大大方方的跟大家承認,不要他了。
朱荷去了林漫語的房間,敲了許久的房門,門內都沒有聲音。
朱荷耐著性子又敲了兩下,試探的握住門把,“漫語,門沒鎖的話,我進來了。”
朱荷開門進去,臥室裡是一片漆黑,林漫語從床上坐起身來,整個人都隱匿在黑暗裡,她悶聲喚了聲,“媽。”
“睡了?”朱荷沒急著開燈,也沒急著進去,就立在門口,“時間還早,你難得過來一趟,不如先起來,我們聊聊?”
“……”林漫語沒有回答。
朱荷也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直接開口道:“漫語,你是什麼時候打的小佑?”
“……”
“晚飯過後?”朱荷做出自己的推測,“你知道嗎?小佑臉上的印子,到現在都沒消。”
朱荷平淡的口吻裡都是對林漫語的問責,指責她下手有多狠,也表明自己不會就這麼轉身走了。
黑暗裡,林漫語的動作什麼都是看不清楚的。
“小佑如果調皮犯錯,你可以好好跟他說,那孩子聰明,你說的他能聽懂的,他不是皮實的孩子,漫語,咱能不動手,就不要動手。”
久久等不到林漫語的回應,朱荷又開口道:“談談吧,既然有問題總要解決,小佑不是無理取鬨的孩子,一年前你們……”
“他說了什麼?!他跟你們說了什麼?!”林漫語激動的打斷了朱荷的話。
門口的朱荷皺起了眉頭,伸手去碰觸門口的燈的開關。
借著走道的燈光,林漫語把朱荷的動作看在眼裡,她更激動了,“彆開燈,彆——”
朱荷越發覺得有問題,避免林漫語情緒過激,她停止了開燈的動作,耐著性子說道:“漫語,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不能敞開來說?”
“……”
“你和阿澤結婚的決定很突然,但我們當父母的從來沒有說過你們什麼,就小佑出生以後,你們很多行為真的顯得不成熟,可能小佑的出現不是你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但既然有了小佑了,你們當父母的應該多為孩子考慮考慮。何況小佑比起一般的孩子而言,真的懂事聽話很多,你性格也好,怎麼今天會跟小佑動手呢?”
“……”
“平常你們做什麼,我跟你爸一句沒說過,但其實都看在眼裡的,漫語,你生了夏佑,應該對他負責。”
“……”
“有句話可能你聽著會不開心,可我還是得說,你可以忙事業,忙追求,實現你林漫語個人的精彩人生,但你生了孩子後,你除了是林漫語,你還是夏佑的媽媽,有些責任你必須得承擔,這不僅僅是個人道德修養,也是法律。”
“……”
“漫語,你是受過高等教育長大的孩子,媽相信,我剛剛說的那些話,你全部能聽明白,不要辜負你們林家這麼多年對你的栽培。”
林家在A市也是有頭有臉的書香世家,林漫語的言行舉止,也是林家教育的一種體現。
朱荷原本不想搬出這些大道理禮節臉麵問題去壓著林漫語的,這些年林漫語對夏佑的生疏涼薄她都看在眼裡,本就頗有微詞,今天還看到林漫語對夏佑動手,她這個當長輩要是什麼都不說,就怕下一次夏佑挨的不是一巴掌。
“媽。”林漫語忽然喚了一聲。
“嗯?”朱荷應著,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你說的對,我不僅僅是林漫語,我也是夏佑的媽媽。”林漫語再次開口,聲音已經恢複平靜,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道:“這一年辛苦你跟爸爸了,我跟阿澤,決定接夏佑回去。”
這回愣住的就是朱荷了,“所以你晚上去找小佑,說的是接他回家的事情?”
“嗯。”
“小佑不肯走,所以你動手打了他?”朱荷麵色古怪的做出推測。
夏佑跟父母的關係並不近,不會想跟林漫語回家很正常。
但林漫語應該不至於會為了這個理由動手吧?
林漫語沒吭聲,不承認也不否認。
“怎麼這麼突然?你跟阿澤什麼時候商量決定的?他昨天晚上怎麼什麼都沒跟我說?”
說曹操曹操就到,朱荷話音一落,耳邊就傳來了夏澤的聲音。
因為沒有關門,就在站房門口的位置,朱荷對外麵的聲音聽得很清楚,不僅僅是夏澤的聲音,夏城泉的怒罵聲更刺耳。
朱荷隻能搖頭往外走,二樓的樓道熱鬨非凡,原本應該在夏佑房裡陪著夏佑的夏城泉應該是聽到了夏澤回來的聲響就出來了,攔著夏澤,怒目圓瞪,一副要動手的樣子。
而夏澤氣喘籲籲,像是一路跑回來似的,臉上寫滿了焦急。
“吵什麼?”朱荷嗬斥了聲,“像什麼樣子?”
夏澤抬眸,看到朱荷就站他們臥室門口,著急出聲,“媽,你找漫語說什麼了?小佑有什麼事情,你來找我說就可以了,你去找漫語做什麼?”
林漫語撥給自己的電話,他接通了,夏佑說的那些話,他也全部聽見了。
夏澤心裡有不好的預感,連忙處理了手頭的工作一路趕了回來。
他很害怕會再次見到林漫語情緒失控的樣子,一上樓就被夏城泉給攔住一頓怒批。
夏城泉高漲的情緒和站在他們房門口的朱荷,都讓夏澤心裡不好的預感加重。
夏城泉一把揪住了夏澤的領口,“你怎麼跟你媽媽說話的?找你說?找你說有用嗎?夏佑出生後,你管過幾回啊?你知不知道你老婆今天打小佑了?你管嗎?”
夏澤這著急護著林漫語的樣子也讓朱荷生出了不滿,不悅道:“阿澤,我並不是反對你把漫語的心理感受放到第一位,隻是你這麼不在意小佑的感受的話,對於你們要把小佑帶走的決定,我不同意。”
林漫語在對待夏佑的問題上,情緒表現得很不穩定,她把夏佑接走,能不能當一個合格的母親,朱荷心裡是有疑問的,現在夏澤的表現更讓她失望。
回了家,沒有她跟夏城泉護著,夏佑會過得更糟糕。
夏澤喃語著,麵上似有震驚,“媽,漫語跟你說,要把小佑接走……?”
夏城泉:“什麼?!就你們兩個這不著家的父母,還把小佑接走乾嘛?我也不可能同意的!”
這個提議要是昨晚他們一回家就說出來,夏城泉和朱荷可能還會覺得,是小兩口終於成熟一些了,知道要對自己的兒子負責了。
他們兩個雖然跟夏佑感情很好,但當爺爺奶奶的肯定是希望夏佑過的好的,沒有哪個孩子不會想跟自己的父母待在一起的。
可在發生了林漫語扇夏佑巴掌的事的現在,他們倆根本沒辦法答應他們夫妻倆把夏佑接走。
這時夏佑忽然出現在了房門口,他已經擦乾了自己的眼淚,仰著頭,定定的看著夏澤,道:“我不走。”
說完,夏佑關上了房門,這一次,他把臥室的門反鎖上了。
他躺在床上,把頭蒙到被子裡,想要甩開門外的聲音。
有了夏城泉的加入,門外的爭吵聲勝過了一年前,可這一次,夏佑選擇什麼都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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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家。
晚上九點,洗漱完畢的顏桃桃躺在床上,想到了下午情緒不對勁的夏佑,於是拿過電話手表,給夏佑打了電話。
夏佑的小腦袋瓜有時候也想不清楚問題,她早點去問,說不定他就能早點變開心。
連著打了好幾個電話才被接通。
顏桃桃:“喂,夏佑,你躺著了麼?這麼久才接,剛剛是在洗漱嘛?”
夏佑的作息時間很規律,她是知道的。
電話那頭卻很安靜,她沒有聽到夏佑的聲音。
“喂?”顏桃桃越發覺得夏佑不對勁了,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怎麼啦?你是不是不開心?有心事的話,跟我聊聊吧。”
安靜的房間,顏桃桃凝神聽著電話那頭的動靜,她聽得很認真,所以也能聽到他呼吸聲和往常有些不一樣。
是非常小心克製的,吸氣調整呼吸的聲音。
顏桃桃整顆心都揪了下,喚了一聲,“夏佑……”
“……”
“你在哭嗎?”
電話那頭不是正常的呼吸聲。
疑問的句式,但顏桃桃幾乎可以肯定,電話那頭的夏佑就是在哭。
認識夏佑這麼久,她第一次聽到夏佑哭。
到底是發什麼了什麼事情?
顏桃桃知道隔著電話,什麼也問不出來,索性就不問了,她隻是用更加輕柔的語氣,像大人哄小朋友的口吻,柔聲說著,“不哭不哭,夏佑,我現在不在你邊上,我沒有辦法給你擦眼淚,你不哭了,好不好?”
顏桃桃沒有聽到夏佑的聲音,電話被掛斷了。
她堅持不懈的又撥了過去,這次電話通了過後,她沒有再勸他停止哭泣,而是說道:“你想哭就哭吧,我陪著你,你彆偷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