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一段話,信息量太大,夏澤直接聽懵了。
“現在是不是要故技重施,把好不容易開朗願意說話的小佑接走,好掩蓋真相是嗎?你們怎麼能這麼惡毒呢?”夏城泉胸膛劇烈的起伏,“我夏城泉造了什麼孽,養了你這麼個沒有人性的兒子。”
林漫語到底不是他生他養的,夏城泉要罵也有所收斂。
一想到他們突然決定要接走夏佑,根本不是悔悟了,夏城泉覺得頭皮發麻,要不是今天遇到了那個心理醫生,他們任由夏澤和林漫語把夏佑接走,豈不是把夏佑送到地獄裡去了?
“心理醫生的事情,是你的猜測嗎?”
“我夏城泉做事,哪次不是有了確鑿的證據在發聲?夏澤,你在質疑我?”
夏澤連忙搖頭。
是啊,夏城泉從不是為了空穴來風的事情問責他,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剛剛說的那些,一定都是真的。
夏城泉怒視他,“夏澤,我現在就問你一句,林漫語做的這些事情,你是知情還是不知情?”
夏澤眸光閃爍,根本說不出話來。
“說話!”
夏澤開不了口。
關於林漫語插手心理醫生的問診,並且勸退了心理醫生這件事,他真的毫不知情。
可他也清楚,此刻如果說出了真相,那麼父母會怎麼看待林漫語?
他顧著林漫語的麵子和立場,始終表不了態,耳邊響了那天在電話裡聽到的夏佑的聲音。
稚嫩冷靜,完全不像小孩子。
——“如果我願意回家,你願意嗎?”
——“我知道,你不願意我回家。”
小小的夏佑,心裡真的比誰都清楚明了啊。
他是怎麼察覺到林漫語的心情的?
知子莫若母,夏澤此刻的不表態其實就是一種回答,朱荷鬆了口氣。
如果說這些夏澤全部是知情並且默許的,她會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的教育真的很失敗。
“阿澤。”朱荷喚了一聲,語氣已經緩和了很多,“如果你真的完全不知情,我跟你爸爸建議你好好跟漫語聊一聊。”
“……”
“至於小佑,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不是你們夫妻兩的所有物,你不能說扔掉就扔掉,說接回就接回,現在我們已經知曉了小佑的情況,對於你們想接回小佑這個決定,我們會更謹慎的看待。”
夏城泉激動發聲,“不可能,想都彆想,我還活著就不會讓小佑跟著你們遭罪。”
末了,夏城泉不忘補充道:“你好好跟林漫語聊,三天內不能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的話,我親自去跟林老爺子談談。”
林家素來家教甚嚴,跟他們夏家放養長大的方式天差地彆。
他們不便對林漫語多說什麼,但夏佑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算了,必須嚴肅處理,交給林老爺子,林漫語的處境不會好到哪裡去。
“彆——”夏澤連忙出聲製止,“爸,媽,你們放心,我今晚就會跟漫語談這個事,請你們先不要驚動漫語的父親。”
夏城泉恨鐵不成鋼,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在這個時候,還在護著自己的老婆。
朱荷:“好,把事情敞開來聊聊,媽和你爸爸等你的處理結果。”
“謝謝媽。”
“先不要謝我,你如果處理不好,我讚同你爸說的,這件事不是小事,漫語要是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苦衷,喊上林家的人一起商量探討,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朱荷這段話算是給足了林漫語的麵子了,一句“說不出口的苦衷”已經是在把她拉離“惡毒母親”的標簽評價了。
夏澤點點頭,他自己也受到了不少衝擊,但還是要強打著精神,道:“時間不早了,我讓人安排你和爸爸用餐吧。”
他的心情實在是吃不下東西了。
“吃個屁。”夏城泉立刻拒絕,“我現在看到你就反胃,你也彆給我吃飯,現在立刻就去給我找林漫語,辦事給我有效率一點。”
“夏書記。”
朱荷不悅的看了他一眼,反正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留在這裡沒有意義,不如讓夏澤一個人靜靜整理思緒了,況且父子倆現在一相處就來氣,更不適合在一個空間裡待著。
夏城泉就這樣被朱荷強行拉著出了夏澤的辦公室。
回去的路途上,夏城泉的情緒久久不能回複,他做了個決定,還是托人要到了心理學家的電話,聯係到了心理醫生。
接到夏城泉的電話,心理醫生是有幾分驚訝的,“夏書記,有事嗎?”
夏城泉清了清嗓子,歎了口氣道:“是這樣的,不知道李醫生最近有沒有空?”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可以的話,我想請李醫生為小佑複診。”
“嗯?”李醫生等著夏城泉繼續說下去。
“小佑是比以前開朗了,但我無法確定,他完全好起來了,所以,可以的話,我想請李醫生繼續為小佑做谘詢。”夏城泉微頓後強調,“這一次,小佑的任何情況,我希望李醫生可以告知我。”
“夏書記希望我替小佑做多久的谘詢?”
“你是醫生,谘詢要做多久由你說了算,李醫生,我隻有這麼一個孫子,我比誰都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長大。”
這一次,不會再出現像林漫語那樣的,打斷他谘詢的事情了。
李醫生會意,“好的,夏書記,我這邊查看下自己的行程安排,再來跟你確定谘詢的時間。”
“好,辛苦了。”
“不客氣,身為醫生,我比誰都希望自己的‘患者’可以痊愈。”
之前被林漫語中止的問診,一直是李醫生心頭的遺憾,他也希望自己能看著並確定夏佑已經痊愈,他心裡的陰霾已經驅散。
結束了通話,夏城泉看向蘇荷,做了個決定,“蘇荷同誌,我們一起去接小佑回家,怎麼樣?”
今天是假期,上午夏佑就出門了,說是小夥伴們約了在羅家玩。
蘇荷點點頭,“好的,夏書記。”
知道了夏佑這一年都經曆了什麼,此時此刻,他們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想看看自己的孫子夏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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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家。
顏桃桃、夏佑、羅章超和吳珠珠已經其樂融融了玩了一天,聽到門鈴聲時,顏桃桃下意識的覺得是小張來接夏佑了。
這個點就是往常小張來接夏佑的時間點。
把夏佑的書包拿好遞給夏佑,顏桃桃道:“夏佑,小張叔叔來接你回家啦。”
夏佑點點頭,乖乖背上了書包,羅章超還因為做錯了一道題正在接受吳珠珠的教導,顏桃桃把夏佑送到大門口。
一打開門,門外站著的夏城泉和朱荷,讓兩人都有些吃驚。
夏城泉難掩激動,蹲下身子就把夏佑給抱了起來,強行把他腦袋按在了自己脖頸間,“小佑,我的好孩子。”
夏佑:……?
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夏佑有些遭不住。
顏桃桃也看呆了,麵前的畫麵就跟祖孫倆久彆重逢似的,可明明夏城泉這些日子不都在家,沒有出差什麼的麼?
朱荷輕咳了一聲,示意夏城泉控住自己,衝顏桃桃說道:“桃桃還不回家嗎?”
顏桃桃點點頭,主動跟夏城泉、朱荷問好過後,回道:“我媽媽晚點過來,夏爺爺和奶奶今天特意來接夏佑啊,是要帶夏佑去哪裡嗎?”
難不成是要外出吃飯什麼的?
認識夏佑這麼久,接送夏佑的事情都是小張在做的。
“沒呢,我們剛結束了一個活動,夏書記想孫子了,順便來接小佑回家。”朱荷簡單的解釋了下,“那我們先走了啊。”
夏佑腦袋被按在夏城泉的脖頸間動不了,隻能歪著脖子,勉強的看著顏桃桃,出聲道彆,“桃桃,明天見。”
顏桃桃點點頭,眉眼彎彎,“明天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道彆的時候,夏佑已經不會再說“再見”這兩個字了,每次他都會說“明天見”。
因為知道明天會見麵,所以每次分開的不舍就會變成期待。
期待明天的來臨。
顏桃桃一直目送著夏城泉、朱荷和夏佑進了電梯才關上了大門。
而進了電梯夏佑,努力掙紮從夏城泉的懷抱裡抬起頭來,道:“爺爺,我自己可以走。”
從小就沒被人常常抱著行走過,夏佑對這樣的舉動有些不適應。
夏城泉完全不肯鬆,“沒事,爺爺抱得動。”
他的孫子怎麼這麼懂事啊,彆人幾歲的孩子都嚷嚷著要抱不肯走路的,他從來不這樣。
夏城泉的心疼又加深一層。
朱荷幫腔道:“小佑,爺爺想抱抱你,就讓他抱吧。”
夏佑仔細看了看了夏城泉的臉色,隻覺得他眸光閃閃爍爍,像是在壓抑著什麼,他小臉緊繃著,略顯擔憂的問道:“爺爺,發什麼事情了?你沒事吧?”
拋開突然跑過來接自己不說,夏佑覺得夏城泉神色過於反常。
那肯定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與他相關嗎?
可這問詢的話一落到夏城泉的耳朵裡,他就更心疼夏佑了,直接沒忍住就紅了眼眶,聲音裡也透著哽咽,“傻孩子,我的傻孩子,你為什麼總是處處關心彆人,處處在意彆人呢?你隻是一個小孩子而已,你可以任性一點的啊。”
夏佑越在意彆人的感受,夏城泉就越難受。
當初在林漫語和夏澤把他送過來,他如果不顧慮林漫語,大吵大鬨,大哭一場,他和朱荷也不至於到今天,才發現他獨自承受了些什麼。
“爺爺?”夏佑疑惑。
朱荷伸手摸了摸夏佑的腦袋,溫聲說道:“小佑,爺爺沒怎麼,你不用擔心爺爺,爺爺是想告訴你,如果你不開心,過的不快樂,無論是因為誰,因為什麼事情,都可以告訴我們,不要憋在心裡,知道嗎?”
夏佑似懂非懂,隻是沉默的看著兩人。
氣氛有些催淚,他看到朱荷紅了眼睛。
隨著夏城泉抱他的力道更緊了幾分,夏佑能感受到對方自己的不舍。
為什麼會產生不舍的情緒?
難道是因為林漫語和夏澤要把他接走了?
思及如此,夏佑開口問道:“爺爺奶奶,是要把我送到爸爸媽媽那去麼?”
朱荷順勢問道:“小佑想去嗎?”
夏佑搖頭,帶著些乞求的開口:“可以麻煩爺爺奶奶,不要送走我嗎?”
明明是可以理直氣壯提的要求,他卻說得如此小心翼翼。
兩人聽著難受得不行。
朱荷:“小佑,你不想走的話,爺爺奶奶決對不會送走你的。”
“沒錯。”夏城泉抱緊夏佑,試探的問:“小佑,能告訴爺爺奶奶,你之前不願意說話的原因是什麼嗎?”
他們嘗試著讓夏佑對他們坦白,引導夏佑說出心裡的委屈,把他們當成依靠。
可是夏佑垂首,一言不發。
他承諾過林漫語,什麼都不會跟夏城泉朱荷講,他就會做到的。
夏城泉和朱荷交換了一下眼神,沒有再勉強夏佑,他歎了口氣,說道:“小佑,你完全不用這麼乖的,爺爺向你保證,以後不管是誰讓你受了委屈,都一定站在你這邊,為你撐腰,哪怕是你的爸爸媽媽,也不例外。”
他這句話的暗示已經很到位。
夏佑有所觸動,抬起頭來,直視著夏城泉,小聲問道:“爺爺,你會不要我嗎?”
夏城泉搖頭,“傻孩子,我是你的爺爺,怎麼會不要你?”
夏佑沒有說話,自從親生母親林漫語都可以不要他,他再也沒有把任何對他的好當成過理所應當過。
朱荷出聲道:“小佑,爺爺奶奶都很愛你,你彆不要爺爺奶奶就好。”
言下之意:他不會一直是被選擇被拋棄的那一個,他也可以去選擇彆人。
他不需要一直活在忐忑和不安中。
夏佑伸手拉住了朱荷的手。
他很滿足了。
這個世界上有人不要他,就一定有人需要他。
顏桃桃說得很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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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晚,在和夏澤的交談中林漫語再次情緒失控。
林漫語:“是,我不想要夏佑,我不想當一個媽媽,一年前我們吵架的時候,他全部都聽到了,他知道我們不想要他,所以不願意跟我們回來。”
“漫語,我沒有不要夏佑,所以你現在決定接夏佑回來,真的是擔心他跟爸媽說什麼嗎?”
“他什麼都知道,他什麼都清楚,他會毀了我!”
夏澤難以置信的看著她,疲憊發聲,“漫語,你不可以這麼自私,我覺得你好陌生,我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你。”
“我自私?我陌生?”她蹬著夏澤,質問道:“夏澤,當初是你說的,即便生下了夏佑,我依舊是‘林漫語’,是你答應過我的,我才會生下他。”
這明明是夏澤當初就承諾好了的,為什麼最後做錯事情的,隻有她一個人?
夏澤抬手抹了一把臉,這一次麵對林漫語的負麵情緒,他失去了起身擁抱她的力氣,“漫語,我想當一個好的父親。”
“……”
“如果你真的覺得婚姻,妻子、母親的身份束縛了你,我願意放手,給你自由。”夏澤喉結上下滾動了下,擠出破碎的字符,“你想離婚的話……我同意。”
他累了。
這麼多年,精疲力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