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是該覺得好笑還是難過,隻是,變成魂魄之後,胸腔中一切情緒都變得淡淡的了,這大概就是人死如燈滅,愛恨都被碾成了過往,看淡了。
可是,她剛從手術室飄出來,她就愣住了,她看到——
陸晝眼睛猩紅,狠狠一拳揍向自己父親的臉,謝父眼鏡都被打歪掉在地上,根本毫無還手之力,被他摔在地上,嘴角都溢出血來,肋骨不知道斷了幾根,劇烈喘息,狼狽至極。
冰冷慘白的醫院走廊玻璃瓶四碎,混亂一地,謝翩躚跌坐在地上,捂著臉,惡意地抬起頭,說了句什麼,陸晝終於注意到她。
陸晝朝她走過去,撿起地上一塊碎玻璃,蹲在她麵前,抵在她脖子上,像是在逼問什麼。
他漆黑的發被汗水打濕,垂在英俊的額上,猙獰狠戾,卻形同惡鬼。
謝翩躚嚇得慘叫,那慘叫聲劃破醫院,聽起來比謝糖去世之前所遭受的那些痛苦都要痛苦多了,尖銳刺耳。
透明狀態的謝糖腦內一片漿糊,都忍不住抬起手捂住耳朵——
可捂住耳朵後才發現,鬼魂是沒辦法拒絕聲音鑽入耳朵的。
就像現在,她明明捂住了耳朵,卻仍是在陸晝手中那片碎玻璃“哐當”清脆一聲落地時,聽見了陸晝喃喃一聲她的名字。
……
陸晝轉過身來,身形高大,但卻看起來搖搖欲墜。
所有人都很狼狽,都很驚恐,可更加狼狽的是陸晝。
謝糖看見他鮮血順著指尖滴下來,在他眼裡看到了悲痛欲絕、痛徹心扉。
他虛空朝自己看來,可謝糖知道,他看不見自己。
——他視線足足凝望了很久很久,然後朝醫院外走去,他淚流滿麵,那還是謝糖第一次看到他那般憤恨悲傷,死死握著拳頭,卻極力壓抑的樣子。
……可,那一天她去世,不該是陸晝和姐姐訂婚的一周前嗎,陸晝又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手術室外,是最後,不訂婚了嗎……
即便變成鬼魂後的謝糖情緒像是一潭死水,被淡化了很多,可那一瞬,她還是忍不住匆匆跟上陸晝的腳步,她感受到了胸腔中不知道什麼地方隱隱作疼。
……
她開始懷疑這是個夢,為什麼和上一世自己死前所看見的,全都不一樣,為什麼陸晝如此悲慟,甚至為自己複仇。他不是不相信自己、不喜歡自己、看自己一眼都覺得厭惡嗎——
他說過“謝二小姐,請自重。”的。
……
時間飛速流動,謝糖像是被卷入了一場漩渦當中一般。她茫然地看著周圍昏暗的天地,這是一片墓地,是有人為自己立了墓碑嗎?
謝糖重生之後,考慮過這個問題,上一世自己死後,是不是無處安葬。
因為,外公外婆早就去世,唯一對自己有幾分憐憫的奶奶也先於自己去世,而謝翩躚、謝父、謝母會為自己立碑嗎?
那個時候因為她不肯做手術,甚至想告訴陸晝真相,都鬨得魚死網破了,父母必定厭惡極了她,而謝翩躚那麼憎恨她,說不定在她去世後,迫不及待就立刻將她身體火化了。
可是,自己居然真的有墓碑嗎?
謝糖心中微微一痛,她遲疑著走過去……
果然,墓碑前,神情死寂一片,為自己悄然撐傘的,是他。
……他和姐姐還沒訂婚嗎?
……還是說,有什麼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事?上一世的他又不是這一世的他,為什麼也,用那樣憎惡恨不得千刀萬剮的眼神盯著姐姐。
謝糖看了會兒陸晝悲涼的背影,忍不住走了過去,看了眼自己的墓碑。
是這一片墓園裡,唯一一座單獨占據一小片山頭的墓碑吧,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仍然冰冰冷冷的,儘管墓碑前有漂亮的雛菊,可仍是讓這一片灰暗的天地亮不起來。
陸晝在哭,他聲音壓抑地說,對不起。
謝糖怔怔地站在他背後,不知道為什麼他要說對不起,她記憶裡的陸晝,狂妄自信、傲慢又無禮,沒有對誰那麼輕易地說過對不起,也沒哭過。
少年時期的他皺著臉,對哭泣的人厭惡至極,說,有什麼好哭的,眼淚能解決任何問題嗎?
可現在,謝糖看著他躲在這裡痛徹心扉、泣不成聲。
何況,他又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呢,海嘯中不過是個玩笑而已,自己當真,本來就是奢望,而且,自己也沒有後悔……
後悔了嗎?
謝糖不知道,無論重生以後如何,可至少上一世,直到死亡的那一個瞬間,她心中也隻是有悲涼,並無後悔。
陸晝渾身都已經濕透了,唇色蒼白,雖然英俊,但已經憔悴得看不出來人形。
……
他說:“或許是沒有緣分吧。”
他說:“不知道下輩子能不能有緣分,能不能是我先追你。”
他忽然笑了下:“你甩掉我也沒關係。”
那一瞬,謝糖感到難過,明明隻是魂魄狀態,沒有心,但心臟的位置,還是痛得不行。
她隻是個半透明的影子,在雨幕中,和他置身兩個世界。
……
她伸出手去,想碰一碰他,可是,卻一瞬間,穿透了他的身體。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