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真清心寡欲地過了幾個月,日日吃齋禮佛,與那雲和郡主亦混了個麵熟。
如今,才算時機正好。
她聽聞聖駕是在昨日入夜時到的行宮,大抵是時辰太晚,皇帝沒好急著來千福寺。顧清霜心下算著,今日無論如何也是要來的。
午後,顧清霜沒小睡,提了隻食盒,裝上兩道素淡的茶點,帶著阿詩一道去找雲和郡主。
千福寺地處行宮之中湖心島的山上,遠看不大,身處其中卻知不小。雲和郡主的禪房是皇帝單賜下來的,在最東邊,獨門獨院。顧清霜從頂西邊的禪房過去,沿著山路頗要走上一刻,阿詩手裡又提著食盒,實在走不快。
行至臨近雲和郡主所住禪房的山間石階邊時,顧清霜目光下移,視線穿過道邊常青的鬆柏,隱約可見兩道身影正從旁邊低些的山道上往上行。
她當即退開幾步,避到離石階遠些的地方。待得他們漸漸離近,眼瞧著與她和石階的距離差不多了,才又提步往前。
片刻之間,顧清霜心中思緒猶如星移鬥轉。
那二人端是一主一仆,一個微躬著身,看服飾顯是宮中宦侍無疑。另一人雖有氣宇軒昂之質,又添幾分霽月清風之色,然隻穿著一襲銀白直裾,常服而已,紋樣也普通,僅憑衣著瞧不出身份。
隻是顧清霜心中清楚,這位便是當今天子了。
是以行至石階口時,她就駐了足,微微頷首,立掌躬身:“施主先請。”
那二人原未停腳,聽言倒不由自主地足下一頓。宦官臉色微變,出言低斥:“什麼施主?你這姑子……”
話未說完,男子略抬手,宦官即刻噤聲。
顧清霜察覺到他的目光落下來,察覺到他在打量她。心如止水地並不抬眸,口吻反帶責備:“佛門聖地,施主慎言。”
他的視線於是又在她麵上劃了一圈,帶著探究。又瞧瞧石階之上露了一個簷角的禪房,問她:“來見雲和郡主?”
顧清霜似有一怔,繼而道:“是,製了兩道茶點送來。”說著好像如夢初醒,怔怔抬眼,“施主可是來與郡主談經論道?那貧尼便不攪擾了。這兩道茶點,就勞施主帶上去吧。”
言畢她又略微偏頭,身邊的阿詩反應頗快,這就將食盒遞了上去,交給那宦官。
宦官一時怔忪,瞧瞧兩個麵生的女尼又看看麵前主子的臉色,到底伸手接了。
“有勞施主。”顧清霜立掌欠身,說罷就轉身離開,並無多留之意。
石階處,蕭致鬼使神差地出神片刻,視線跟著那道青灰色的清瘦身影飄了很遠。
“……皇上?”小穆子猶豫著喚了聲,蕭致猛地回神,搖搖頭,繼續行上石階,往石階側邊的禪房去。
一如往常一樣,皇帝在雲和郡主禪房中待了約莫兩個時辰。顧清霜並未急著回去,而是在半山腰小湖邊的涼亭之中讀起了經。又著阿詩跑了一趟,回房多取了兩本書,歪在涼亭裡,度過了一個愜意的午後。
顧清霜的聲音向來柔軟悅耳,極是動人,讀書時猶甚。她讀的聲音倒不大,然這涼亭離千佛寺的一應禪房都相距甚遠,山間靜謐,一丁點兒聲音便也顯得清晰了。
阿詩嫌棄過這亭子,說離山道少說也有幾尺之遙,四周圍又有灌木遮擋,人在其中太不顯眼。皇帝若想著心事,怕是看也不會看過來一眼。
顧清霜卻偏就看中它不夠顯眼。
若太顯眼,就不免顯得刻意。讓她在令他看不見和讓他察覺刻意之間二者選一,她寧可選看不見。
“郡主近來氣色不好,一會兒傳太醫過來。”蕭致下山時皺著眉,邊思量邊吩咐。小穆子小心地躬身應諾,聲音剛落,一點微弱到幾不可尋的清淩女音隨風入耳:
“悟道修禪明本性,人生匆匆也幾何。唉……”
歎息輕輕,滿腹愁腸。
原已經過涼亭幾步的蕭致不由自主地側首尋覓過去,目光穿過灌木遮擋,觸及亭中曼妙背影,他微有一怔,旋即止步。
小穆子忙也停下,不解地抬眸去看,跟前正壓音輕問:“那是不是讓我們送點心上去的女尼?”
小穆子仔細分辨了一下,點頭:“似是。”
蕭致稍稍沉吟:“你去告訴她,就說雲和郡主那邊無事了。她若想見郡主,這便可去。”
小穆子心下微驚,小心地抬眸打量,但皇帝好似並未覺察,亦未有心再留意什麼,麵容平和地繼續前行。
小穆子按住心神,低眉順眼地折回去,行向涼亭,在涼亭外止步蘊笑:“這位姑娘……”
阿詩猶是反應極快,聞聲已回頭,聲色俱厲:“這位施主,眼裡可還有半分佛門規矩麼?適才我們怕施主受苦,未當著那位貴人的麵多說什麼,施主怎的得寸進尺?”
這話聽得小穆子直縮脖子!
千福寺雖是佛門,也在宮中,他又身在禦前,寺中女尼即便多是宮外請來的高人,也不免對他多幾分客氣,他從不曾聽過這樣的計較。
偏這事他著實理虧,隻得服軟,忙陪著笑改口:“是咱家失言了,小師父莫怪。咱家是來知會這位師父一聲,說雲和郡主那邊已無事了,師父可隨時前往。”
阿詩這才緩和了神情,不再擅自開口,目光投向顧清霜。顧清霜抬了抬頭,美眸微抬,神情清淡未改:“知道了,有勞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