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霜深思熟慮過,若她如他一般為一個人癡心了這麼多年,那麼碰上眼下這個時候,就是心裡再失望,大抵也還是要有意無意地為那人找些理由的。
那些理由,實則不是為貴妃找的,而是為自己找的,人總要讓自己覺得那些付出來得值得。
所以她若接受了他的那番要求,自可以讓他覺得已對她有了些補償,心裡好受兩分。但她不答應,為貴妃尋的這些理由也能讓他舒服一些,更要緊的是不妨礙貴妃對她動手。
這樣待得事發,她就可在他麵前將貴妃的最後一絲善良的殼子也擊碎了。彼時他再想起她今日所言,便隻會覺得諷刺,貴妃也就沒了翻身的餘地。
宮裡鬥起來就是不能給人翻身餘地。給彆人留以餘地,便是將自己往絕境裡逼。
他遲疑了一瞬,溫言勸她不必顧忌那麼多,道這事是貴妃的錯,她大可不必這樣委屈自己。但她心意堅決,他到底沒有逼她。
他隻又說:“那等孩子降生,如何晉封你都要聽朕的。”
她的迷蒙淚眼裡漫開笑意:“好……還求皇上莫要怪罪貴妃娘娘了。”
蕭致沉默不語。自他當麵質問過貴妃以來,事情原委便已明晰。他至今沒有問罪,是因那罪名若說出來,便是要入冷宮的重罪。多年的情分,他到底不想她餘生那樣淒慘。
可那件事在他心裡也是過不去的,等過些日子尋個由頭,再說吧。
他在一刻後離開了碧玉閣,回紫宸殿後接著料理政務。但自這日起,碧玉閣裡算是真正“柔情蜜意”了起來。
顧清霜有孕不能侍寢,皇帝依舊常來看她,有時隻是一起用個膳,有時也同榻而眠,溫馨平靜,好似尋常夫妻。
他一時甚至都顧不上後宮其他嬪妃了,弄得宮人們直開始議論,說芳信宮必是風水極好,否則怎的貴妃失了孩子,這孩子與恩寵就又都到了清才人頭上?
而於顧清霜來說,這隻讓她再一次慨歎男人可真是會自欺欺人。他也好,賀清晏也好,都愛這樣做出一派深情的樣子,怕是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他們究竟是想打動彆人,還是想打動自己。
是日,他照例一大早就去上了朝。顧清霜閒來無事,去禦花園逛了半晌,又趕在日頭高照前回了碧玉閣。阿詩端了冰鎮酸梅湯來給她解暑。顧清霜才抿了兩口,就見衛稟的身影在門口一晃。
她抬眼看過去:“怎麼了?”
衛稟定睛瞧瞧,見房中彆無外人才進了屋,闔上門,小聲稟說:“娘子,有動靜了。前些日子新撥過來綠菊,一連兩個晚上都悄悄溜出去過。臣小心地跟出去,看見她在珍容殿後見了個宦官。臣怕打草驚蛇不敢跟得太近,沒瞧出那宦官是誰,但方才趁著她在後院忙著,潛進她房裡瞧了瞧,在抽屜裡發現這個。”
他邊說邊取出一小方紙包,裡頭有些細粉。約是怕取得太多易被發現,便隻有一丁點,但仍能嗅出一股苦香。
顧清霜抬眼:“她是從哪裡撥來的,平日都做什麼差事?”
衛稟回說:“是尚宮局撥來的,但臣查過檔,她從前還在尚服局當過兩年差。臣想她手藝應該不錯,就將一應針線活計都給了她。”
顧清霜想了想:“那布料也是都由她管著了?”
“是。”衛稟欠身。
顧清霜抿了口酸梅湯,冰涼的觸感直沁人心,讓人愉悅:“去告訴她,我想自己動手做兩身新的寢衣,讓她挑幾樣柔軟舒適的料子送過來,我挑挑看。”
“諾。”衛稟一揖,依言去辦。
顧清霜一哂,睃一眼阿詩:“去跟小廚房說我想吃水蜜桃。你親自去洗去切,莫讓旁人插手。”
阿詩一想桃子的特殊之處,即刻明白過來,蹙眉隻問:“會不會太難受了……”
顧清霜嗤笑:“難受也不是我難受。”
之前她就玩過苦肉計,漿洗衣裳、幽禁,她都是受了罪的。但這回,讓彆人去受罪也不影響計成,她才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過了最多一刻,綠菊就挑好了衣料送來。共是六種,各裁了一小塊來給她看。質地都柔軟舒適的細絹,隻是顏色不儘相同。
顧清霜點了一塊淺藍灰的,讓她把整匹都送過來,綠菊畢恭畢敬地福身應下。
她打量著綠菊,也就十五六的年紀,長得不算多美,但眉目也算清秀。
這樣容貌看得過眼又並不太出挑的宮女,熬上幾年,是最易混到嬪妃近前侍奉的。日後留在宮裡日子不會差,若要出嫁也多能得一份豐厚的嫁妝。
可惜了,她跟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