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懿太妃的口氣,兩方該是已僵持不下很久了。顧清霜聽得陷入思量,一時也說不出哪邊更有理,懿太妃睇她一眼:“彆去問皇帝。”
話中多有幾分告誡之意。
顧清霜忙頷首,恭謹地應了聲“諾”。雖說她好奇,原本真打算旁敲側擊地探一探皇帝的心思。但眼下,不是她能忤逆懿太妃的時候。
事情一時之間也就沒什麼結果,不僅是沒結果,皇帝在後宮裡提都沒怎麼提。
又過七八日,四位新宮嬪入了宮。封的最高的仍是位宣儀,賜了祥字為封號。往下四位,依次是賢儀何氏、寶林任氏和充衣孫氏。
她們進宮的第二日,眾人仍是一並聚到了榮妃的景明殿裡,四人叩拜間,顧清霜鬼使神差地看了眼落座於三兩丈外的晴貴人。
――三載之前,晴妃高高在上;而現如今她所坐的這個位置,正是當年晴妃的地方。
倘若她是晴貴人,她就咽不下這口氣。她也盼著晴貴人彆咽下這口氣,不然於她而言可不夠痛快。
她出神之間,坐於主位的榮妃和顏悅色地發了話:“都免禮吧。日後都是自家姐妹,好生相處便是。”
待得幾人各自落了座,她的目光又落在了祥宣儀麵上:“聽聞你家中與從前的淩貴人家裡算是姻親。她啊……唉。”榮妃歎息,“很是做了些糊塗事,你可不要學她。”
祥宣儀低著頭離席,深福下去:“臣妾謹遵娘娘教誨。”
顧清霜抽回神思,禁不住地打量了她兩眼。
到底隻是姻親,不沾血緣,她與淩貴人的容貌無半分相似。一張瓜子臉清清秀秀,五官生得也柔和。
饒是這樣,從前險些為淩貴人陷害致死的佘寶林還是冷笑出來,垂眸輕道:“如今哪還有什麼淩貴人,冷宮裡的庶人蔣氏罷了。不過臣妾聽聞這人沒死沒瘋,宣儀娘子若與她交好,倒可去看看她。”
祥宣儀哪怕不知先前的糾葛,單聽這話也聽得出敵意,笑意略有幾分僵硬:“我與她並不相熟。”說完就落座回去,低著頭不再作聲,靦腆矜持。
顧清霜懶得理會這樣的事,片刻後從景明殿告了退,倒是柳雁說了佘寶林兩句:“蔣氏是蔣氏,祥宣儀是祥宣儀。她不曾招惹過你,你又何必惹她?”
佘寶林冷著張臉低著頭,聽她說完,不情不願地福身告了句罪。
翌日傍晚,皇帝翻了祥宣儀的牌子。往後的半個月,陸陸續續地將新晉的四人都見了一遍。但除了那四天外,餘下的日子仍幾乎日日都是在懷瑾宮,一直到了端午,才又有了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端午這日,宮裡素來都有宮宴,多數時候都隻有宮嬪們,偶爾也有外命婦進來。今年倒稀奇,三位近兩年都住在京郊彆苑逍遙的長公主突發奇想回了宮來同賀,太後自然高興,除卻宮宴上為她們添了席位,宴席散後還讓她們去與皇帝一敘兄妹之情。
翌日清晨,紫宸殿便傳下消息,說皇帝新封了位盈少使。
旨意一出,闔宮嘩然。雖然先前的宮嬪也不全是大選得封的,可屈指數算,來路都簡單――要麼是像顧清霜這樣原就在宮裡,自然而然入了皇帝的眼的;要麼便是采雙那樣隨在宮嬪身邊,經宮嬪引薦侍了駕的。
這回這位盈少使,眾人卻聽聞,都不是。
於是大家不約而同地一早就聚到了榮妃處,榮妃自然知曉她們的來意,大大方方地告訴她們說:“聽說是長公主送來的歌姬,有副好嗓子,舞也略懂一二。”
“歌姬……”席間即刻有人嗤之以鼻,“這是什麼不入流的出身,怕是比尋常宮女還不如。也配越過禦女采女,直接坐到少使的位子上說?”
婉婕妤頷了頷首:“總要顧及長公主的麵子。”
她慣是擅長這也溫溫柔柔地打圓場,眼下卻有人不領情,乍聽是順著她的話說,實則卻比前頭那一句更刻薄:“也要瞧皇上喜不喜歡。這歌舞姬的一些功夫,咱這樣正經人家出來的,可是真學不會呢。”
這話才說完,有宦官疾步進了殿來,朝榮妃一揖:“榮妃娘娘,盈少使來了。”
榮妃淡泊頷首:“請進來吧。”
不多過時,便見一十六七歲的女子娉婷而至。她身姿妙麗,模樣也精巧,一張小臉兒上杏眼雪腮都盈盈含情,讓人莫名覺得透著一股子甜味兒。福身見禮間,笑容也攝人心魄:“榮妃娘娘萬福。”極輕柔的一聲問安出喉,整個殿裡都靜了一靜。
榮妃含起笑來,和和氣氣地看著她:“少使坐吧。”說著一睇身邊的宮女,那宮女便上前一一將在座宮嬪說給她聽。盈少使話不多,多數時候都隻頷一頷首,禮數卻又不差,時時都是恭順的樣子。
一股古怪的隻覺在顧清霜心底掀起來,讓她覺得來者不善。可實際上,盈少使也並未同她多說一句話,看她的神色也並無什麼異樣。
此後,這位盈少使便頗有幾分後來者居上的勁頭,一時間占儘寵愛。顧清霜與她沒什麼交集,一日與柳雁結伴往嵐妃宮裡去時,卻在太液池邊偶然遇見了她。
兩方離得並不算近,引起她們注意的,是祥宣儀帶著幾分委屈的質問:“我並無意招惹少使,棋兒也是無心的。臟了少使的衣衫,我們陪給少使便是,少使何苦這樣得理不饒人?”
轉而就聽一聲輕笑:“得理不饒人?宣儀娘子這話說的倒好像是臣妾欺負人了。”
顧清霜與柳雁相視一望,循聲走過去,不多時就看到不遠處有嬪妃、有宮人。還有個宮女跪在地上,麵前隱約有破裂的碎瓷盞。盈少使背對著她們這邊,自顧自地撣了撣衣裳,道:“臣妾也並不願意為難娘子,隻是這衣料乃是江南剛貢進來的,皇上看臣妾穿這顏色好看,才讓尚服局趕製出來。如今讓這宮女毀便毀了,宣儀娘子讓臣妾麵聖時如何交代?”
柳雁看不慣這樣的做派,提步就要上前,被顧清霜拽住衣袖:“阿雁。”
柳雁扭臉看她,她搖搖頭:“盈少使有意立威,你這時候過去,便是平白結個仇。”
誠然這仇她們不是結不起,隻是為了一個祥宣儀不值得罷了。在這宮裡,值不值遠比是非黑白來得緊要的多。
柳雁咬一咬牙,忍了下來。顧清霜眼見祥宣儀說不出話,又見盈少使睇著那宮女說:“壓去宮正司,杖二十。”便側首睇了眼衛稟:“去宮正司遞個話,讓他們手下留情。”
她說完,盈少使也正好要從那邊轉身離開。這一回身,正好瞧見顧清霜與柳雁,短暫一怔,便坦蕩地提步上前。
柳雁冷著臉不願理會她,轉身為乳母抱在懷中的陶陶整理起了衣衫。盈少使仿若未覺,福身道:“貴姬娘娘安、容華娘子安。”
“彆多禮了。”顧清霜打量著她,笑容寬和,“盈少使進宮也有些日子了,可還適應?若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可要記得去與主位宮嬪說。”
這不過一句客氣的話,盈少使卻抿笑道:“都好。隻是……臣妾平日在紫宸殿的時候多,對自己宮中倒不太熟悉了。這主位宮嬪是……”她說著苦惱地垂眸,好似認真想了想,才反應過來,眼睛一亮,“是了,是和婕妤娘娘。有勞柔貴姬提點,臣妾改日該去向和婕妤問個安才是。”
顧清霜一時無言以對,擰起眉頭看了看她,直不知該如何隻評。
盈少使卻並不在意,嫣然一笑,便福身告退。等她走遠時,柳雁的臉色早已難看到極致,折回顧清霜身邊,滿臉的不可置信:“什麼東西……這樣在宮裡招搖,皇上究竟喜歡她什麼地方?”
顧清霜睇著盈少使的背影笑一聲:“你瞧她,生得好看,還善歌舞。平日在皇上跟前又必不是這副愛招搖的模樣,隻餘嬌滴滴的性子給他看,不招人喜歡麼?”
至於她在旁人跟前什麼樣,他未必知道。就是知道,也未必在意。
左不過都是伺候他的人,她的招搖惹了誰、給了誰委屈,有什麼打緊?
“姐姐這樣說是有道理,我隻是不明白……”柳雁的眉頭鎖得更深,“皇上寵她也還罷了,怎就真能為了她,一連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姐姐?”
“你在意這個?”顧清霜看著她一奇,“我反倒最不在意這個。”
諸如這般的事,又不是頭一次了。隻不過從前是比她資曆更深的晴妃,如今是資曆不如她的盈少使。
她打從一開始就沒對他有過什麼期待。他若真專情,在她看來反倒離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