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救了人就應該得到表揚。”夏湛理所當然的說道,“連孔聖人都說:子路拯溺得牛,魯人必拯溺者。”
鬱佑顏無語,這意思好像說她謙讓止善一樣。
這是《呂氏春秋》裡的故事,大意說的是孔子的弟子子路救了一位溺水者,被救的人送給子路一頭牛以示感謝,子路收了。孔子說子路做的對,有了這樣的例子,魯人從此以後將喜歡救人於危難之中。而他另一個弟子子貢,因為替一位在他國淪為奴隸的魯人贖身,政府說這錢可以報銷,結果子貢沒有接受,不知道是因為不缺錢還是做好事不求回報,結果孔子卻認為他做錯了,說魯人將不再有人願意做這種替人贖身的事,概括起來就是“子路受人以勸德,子貢謙讓而止善”。
但是後世對這一說法又有了不同的聲音,說就是由於孔子的這種說教才會導致人們一天天變得自私冷漠,救人要求回報追逐銅臭,本身就是一種道德的淪喪。
鬱佑顏到是沒有堅決站在哪一邊的極端想法,其實在很多人心裡,救人都是那一瞬間下意識的做法,是人性中善的閃光點,隻是人性本就複雜,在冷靜下來後,有些人的確名利占了上風,但也不能說人家是錯,難道一條命還比不上一頭牛嗎?隻要不過分誇張,都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同樣的,那些做好事不留名的你也不能說人家是錯的呀!每個人的行事準則不同,完全沒必要上綱上線。
她前世醫院的一個小護士,上班的途中救了一個心臟病發作的老人,小護士急救得當,在救護車來臨前給老人爭取了時間,老人順利獲救,當時施救的視頻被圍觀群眾發到網絡上,小護士一下子紅遍了網絡收獲了來自四麵八方的讚揚聲,媒體電視爭相采訪報道她,單位也給她評了先進,可就在這時有人挖出了一條許久以前的視頻,視頻的內容是一名女子在公交車上不讓座和老人對罵起來的,而這名女子正是那位小護士,然後那位小護士就從全網紅變成了全網嘲,人們不相信這樣一個沒有公德心的人會救人,認為她是在作秀,認為她聯合老人演了一場愚弄大眾的把戲,借以名利雙收,曾經怎樣讚揚過她,後來就怎樣詆毀她,甚至有人跑到醫院辱罵她,朝她扔菜葉,小護士不堪壓力和騷擾後來辦了停職,事情過後很久,那小護士轉去了下屬縣城醫院。
她當時聽說這件事時第一反應就是很好笑,國人有的時候真的很一言難儘,他們總喜歡從一個點去了解一個人,當接觸到的點是好的,那麼鮮花與讚揚聲就全投過來,而如果讓人發現不好的點,就全盤否決這個人,卻不曾想過,大家都是普通人,會做好事,自然也會犯錯,哪有那麼多完全無暇的人啊!
可細想之下這件事又很可悲,人心難測,如此清晰的投射在每個人的言行上,隻是不知道日後那小護士再遇到彆人經曆危險時,還有沒有勇氣或善心去伸出援手。
現在的她也一樣,一則她本來就不覺得她救了夏湛一條命,因為她清楚的知道就算不是她出現夏湛也會被彆人救,二則就是她不想出這個風頭,因為不論是學校和社會肯定都會大肆宣揚這件事,她不想去接受鮮花和掌聲也不想接受板磚和臭雞蛋,好吧,這個時代信息的閉塞也許她的擔憂純粹是多餘了,可是她仍不想接受,因為這些鮮花和掌聲對她沒有任何意義。
而夏湛卻覺得她和同學該做這個榜樣,甚至履行榜樣的義務。
“這個世界這麼大,有的是人要做子路,多我一個子貢也不算什麼。”鬱佑顏隻得說道。
“那你覺得你的同學也和你一樣的想法嗎?”夏湛看著遠處意有所指的問道。
鬱佑顏順著他的線望過去,隻見姚堯正比手劃腳的說著什麼,雖然離得有些遠聽不清聲音,但不難想像他所說的內容,而且從他誇張的身體語言也能看得出他很享受這個過程,或者更確切的說,在講述這個過程中他收獲了彆人的敬意與讚揚,所以他很驕傲和自豪,為自己參與了這起救人的事件。被采訪、上電視,不僅讓他心裡的自豪感爆棚,也會前所未有的激發他在日後的生活中助人為樂的信念,誠如那句:子路拯溺得牛,魯人必拯溺者。
其他幾個學生也是如此,他們抬頭挺胸,身體站的筆直,仿佛從沒有一刻他們是這麼的自信,他們不再是彆人口中垃圾九中的學生,他們將不再羞於提起自己所在的學校班級,因為他們即將受到表彰,即將成為全校甚至全市人民口中的救人英雄。這樣的殊榮,她自己可以不接受,卻不能剝奪屬於他們的那一份。
“他們應該得到這些。”半晌,她收回視線笑歎道。
夏湛看著她,“你也一樣。”
“不一樣。”她搖頭。
“怎麼不一樣?”夏湛問道,心裡卻又模糊覺得自己知道答案。
鬱佑顏看著這些男生,他們的表現才是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有的表現,他們有一顆火熱的心,見人危難不吝伸出援手;他們有一顆單純的心,在受到表揚時,雖然極力控製卻仍掩不住眼角眉梢那壓不住的自豪與得意。他們是正在成長的小樹,雷霆和風雪會壓彎他們的枝條,陽光和雨露卻會讓他們茁壯成長,他們需要鮮花和讚揚。
見她不說話,夏湛無奈的歎聲道,“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你過分成熟了。”
“成熟不好嗎?”鬱佑顏笑看向他。
夏湛也跟著笑了,“什麼樣的年齡做什麼樣的事,不要想得太多,天真一點幼稚一點甚至嬌氣一點都是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子能夠被人接受的特質。”
鬱佑顏輕笑不語,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他繞進去了,看向他道,“彆扯那麼遠,我從一開始也沒說要剝奪他們的機會啊,我隻是說我自己不想接受采訪而已!那記者不是你師妹嘛,你去說一下。”
“你自己為什麼不去說?”夏湛問道。
鬱佑顏哼了聲沒說話。
夏湛看了一眼不遠滿臉紅光的九中校長,了然笑道,“原來你也知道,想不想,你說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