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愣,喬廣瀾和梁征也跟著往門外看,隻見一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傻兮兮站在門口,腰上拴著一個長長的布條,尾巴一樣拖在身後,正在津津有味地吃手指。
他的身上同樣也是補丁摞補丁,花色跟老太太身上的是同款,不過衣服倒是挺乾淨的,就是孩子本身不太機靈,顯得好像不正常。
老太太一看見孩子,臉色就變了,明明很著急,卻也走不快,隻能弓著腰顫巍巍地過去,把孩子正在吃的那隻手從他嘴裡□□,一邊擦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但聲音比之前跟喬廣瀾叫囂的時候低了八度。
路珩很小聲地跟喬廣瀾說:“我剛才從旁邊的辦公樓回來,就看見這小孩往外頭的馬路上跑,把他抓回來發現身上半截布條,另外半截拴在樓道的欄杆上,我還以為是有人惡作劇欺負孩子,結果把他解下來之後才發現這孩子有點傻。”
喬廣瀾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看了路珩一眼,意示詢問,路珩搖了搖頭,告訴他:“不是腦子有問題,我檢查了,他缺了一魄,可能投胎的時候散了,我試著幫他找了一下,但是沒找到。”
老太太見著孫子就不鬨了,那小孩到了這麼大還不太會說話,拽著奶奶的衣服袖子,結結巴巴地說:“臟……土……”
老太太忙不迭地把身上的土拍了拍,又抻平剛才滾出來的褶皺:“奶奶回去洗。樂樂知道這是臟臟,不能碰臟臟。”
樂樂點頭,但表情仍然是一派懵懂,好像聽不太懂人話。
他隻能喃喃地蹦出幾個簡單的字眼,來表達自己的觀點:“奶奶,好。”
梁征的耳根子總算清淨了,溜溜達達地走到祖孫二人旁邊:“老太太,你這不是也知道什麼叫臟,什麼叫丟人嗎?當著孫子麵不好意思鬨了吧?趕緊走吧,彆把你兒子培養成了小偷,以後又把你孫子弄成個地痞流氓。為了五十塊錢昧著良心說話,至於麼,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要不是我們同事好心給你把孩子領回來,這小孩還不一定遇上什麼危險呢,你不能以怨報德啊!”
聽他這麼一說,路珩和喬廣瀾同時看了對方一眼,都有點意外,他們之前不知道情況,誰也沒想到這老人這麼掙命的折騰,就是為了五十塊錢。
但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這個錢給了,就說明警方承認自己毆打了那個小偷,犯了錯誤要賠錢,被倚老賣老地逼迫,誰都咽不下這口氣。
這老太太的行為也算是讓大家煩不勝煩,梁征知道小孩聽不懂,說的話也就不太好聽,但總體上態度也算是客氣了。結果他沒想到,老太太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梁征嚇得“臥槽”了一聲,向後小小地跳了兩步:“這怎麼說哭就哭,我沒說什麼啊,這都是實話吧?這個房間裡有什麼能催化眼淚的東西嗎?”
他說著忍不住看了喬廣瀾一眼,喬廣瀾滿臉無語問蒼天的表情,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老太太剛才來鬨事的時候乾嚎了那麼長的時間都沒有嚎出眼淚來,直到現在真正的情緒一崩潰,就再也忍不住了。她剛才在這裡硬著頭皮鬨,所有的警察都用鄙夷的眼神看她,不拿她當個好東西,索性她也就豁出臉去了,但現在,看見了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孫子,勇氣褪去,巨大的羞恥感湧了上來。
這個世界上,恐怕也隻有她的傻孫子才會把一個臟兮兮的、沒能耐的老太婆當成全部的依靠,人人都覺得他奶奶不是東西,隻有他覺得“奶奶,好”。
老人癟著沒牙的嘴,覺得非常丟人,但眼淚說什麼都忍不回去,一連串一連串地往下落。
她一邊哭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我有錯,我是沒辦法呀,錢好難賺,錢好難賺呀……人家說我兒子是賊,不要我做活,孫子沒得飯吃,餓的晚上睡不著,兒子的腿要爛掉了……五十塊真的好多呀……快急死了,怎麼辦?日子真的不好過,我真的賺不來錢……”
在蒼老而沙啞的哭聲中,三個成年人靜默地站著,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做什麼,隻有那個小傻子顛顛地湊到奶奶麵前,木愣愣地給她擦眼淚,眼淚不停地流,他就一下一下地擦。
老太太一把攥住了孫子的小手:“我活夠了,死了也就死了,不會乾這種不要臉的事。可是他爹混蛋,留他一個人在這,我閉不上眼啊……”
她的嗓音啞了,到後麵說的什麼大家都有點聽不清,喬廣瀾把手伸進路珩衣兜裡,果然掏出一塊手絹來,他走過去蹲在小男孩的邊上,也沒說話,就把手絹塞到他手裡。
小男孩被塞就拿著,繼續機械地一下下擦眼淚,喬廣瀾在兩人接觸的一瞬間迅速作出判斷,他身上少的應該是二魄靈慧。
老太太終於哭夠了,之前豁出臉來大鬨也就算了,反倒是現在哭了一場之後,恢複理智,想起剛才的行為萬分慚愧。她站起來,誰也不敢看,小聲說:“謝謝你小夥子,是我不對,我鬼迷心竅……我、我走了。”
她小心翼翼地說完這幾句話,領著孩子顫巍巍地要走,脊背駝的厲害,使祖孫倆看起來幾乎一個高度。
路珩知道喬廣瀾就是看不下去這種事,餘光已經看見他掏錢包了,他沒說什麼,走過去把人叫住:“老太太,你剛才說你以前是乾什麼的?”
老太太說話的時候喬廣瀾就蹲在旁邊,聽的最清楚,替她回答:“說是在工地上做大鍋飯,一天三頓,一個月六百,洗菜買菜全都是她一個人。”
路珩沉默了一下,一個月600塊錢的工資,讓人每天三頓飯全做,這明擺著就是欺負老太太,但人上了年紀,很多地方都怕擔責任不敢用,這老人也沒彆的選擇。
他臉上不露異樣,笑了笑:“我這倒是不需要人做大鍋飯,隻有一個收材料的活,您願意乾嗎?得每天住在門口的屋子裡,有人把紙袋子送過來收一下就行了,按顏色分類,一個月1800,管飯。”
他沒有刻意提高價格,就是按照正常的定位說的,他不希望給老太太造成一種隻要鬨一場就可以沾到便宜的錯覺。但看這位老人的麵相不是奸惡潑辣之人,她說的應該是真的,這一次是走投無路,頭回乾出這樣的事,想要到五十塊錢,因為實在沒辦法了,孫子就要餓死了。
錢雖然不多,但是對於老太太來說已經是太驚喜了,她又激動,又慚愧,又感激,看起來像是要給路珩跪下。
路珩搖了搖頭:“你乾活,我給錢,公平交易,這個不用謝。但是下次彆再這樣了。”
老太太連連點頭,嘴裡喃喃地賭咒發誓,路珩一哂,打了個電話叫人帶她去要去的地方,到了正好可以先吃午飯。他放下手機的時候,那個小傻子似乎都弄懂了什麼,跑過來衝他亂七八糟地比劃,好像也在向路珩道謝,喬廣瀾在後麵故意咳嗽了一聲。
路珩會意,微笑著撫了下他的腦袋,從小孩身上抽出了一絲魂力,如果他們什麼時候有機會見到這孩子身上丟失的靈慧魄,可以把這點魂力作為線索。
兩人跟在祖孫後麵出了警察局,看見道路最前麵有一個易拉罐,還沒等老太太反應,小孫子已經雙眼放光,訓練有素地跑了過去,將易拉罐撿起來遞給了祖母。
梁征出來送喬廣瀾和路珩,遠遠地看見這一幕,不由笑著說:“沒想到這孩子還挺能乾的,其實每個月這麼著撿點破爛,估計也能掙不少錢吧。”
喬廣瀾搖了搖頭,說道:“沒多少錢。”
“說的好像你知道一樣。”梁征好奇地說,“那你說說,能掙多少?”
喬廣瀾隨口科普:“像他們這樣去廢品收購站賣,一般的價格是塑料瓶八毛一斤,紙殼四毛一斤,如果能撿到易拉罐要幸運一點,大約三塊錢一斤,運氣好呢,全天不停地撿,一天掙上二十塊錢。運氣不好,再碰見彆的什麼人搶生意,一天就隻能撿幾個瓶子,喝湯都不夠買米的。”
梁征受教,感慨道:“那還真是不容易。”他頓了頓,又跟喬廣瀾開玩笑道,“我記著你家挺有錢的,沒想到說起這個來這麼如數家珍,怎麼著兄弟,小時候撿過?”
喬廣瀾笑著說:“那是,經常為了搶生意跟一幫老要飯的打的頭破血流呢!”
梁征大笑,當然不可能把這番話當真,眼看也送到門口了,就跟喬路兩個人告彆,轉身回了警局。
他一走,路珩的手就伸了過來,默默地與喬廣瀾十指相扣。
雖然喬廣瀾在說話的時候非常坦然,也沒什麼彆的情緒,可是他聽在耳中,就難免又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樣子,覺得心疼又心酸。
路珩很難受,用大拇指輕輕蹭了蹭喬廣瀾的手背。
喬廣瀾這個粗神經唯一的感想就是有點癢,不知道路珩突然又發什麼瘋,扭頭看了他一眼,見路珩滿臉黯然,才突然反應過來是發生了什麼。
他失笑道:“你怎麼又來了!彆總是傷春悲秋的行嗎?真是懷疑你被你老爹抱錯了,其實你姓林吧?”
路珩沒笑,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小時候不懂事,犯的錯太多了,我常常會覺得後悔。如果當時我能參與你的艱辛,做跟你一起分享情緒的那個人……”
喬廣瀾胸無芥蒂,笑著說:“可是現在你已經在參與了。我以前過得好靠我自己,我以後過得好靠咱們兩個人一起努力,這多好,既搞到了對象,又不顯得我像個吃軟飯的。”
路珩被他說的沒辦法反駁,眉頭一展,用另一隻手用力揉了揉他的頭發,心裡又想起了這次的事情。
其實老太太這一次的做法並不對,或許有人會覺得他和喬廣瀾這樣做反而是助長了耍無賴的風氣,但是他們兩個都願意相信,誰都有為難的時候,對方以後不會再那樣做了。
喬廣瀾一向都是這樣,願意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好處去想,路珩非常喜歡和感謝這一點,因為他也曾經做過錯事,他明白被原諒、有機會彌補,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
他這樣琢磨著,忍不住靜靜地,不出聲地微笑了。
不過現在還有一件事,路珩突然想起來,問喬廣瀾:“對了,我衣兜裡那個首飾盒上到底有什麼玄機,你為什麼會哭?”
喬廣瀾跟他並肩走著,情緒已經控製過來了,沒有再掉眼淚,懶洋洋地說:“唔,這個啊,那對耳環是原主他媽的陪嫁,我印象中原主小時候媽媽總是會戴的,很漂亮,可惜後來就找不到了。這次不知道怎麼突然從你那裡滾了出來,我一看,當時沒有心理準備,大概是觸物傷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