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小哭包是朵霸王花(二十)(1 / 2)

路珩眉心一凝, 卻發現倒不是綠鬢再次偷窺到了他的心魔搞鬼, 而是這個姑娘肯定是想到了往事中什麼不堪回首的地方, 情緒失控。

他拂袖,白霧一散, 綠鬢恍然失神, 路珩問道:“然後呢?他辜負你了?”

路珩猜測綠鬢一定要說文子清過去就喜歡興悅公主,求之不得,然後把她當成了替代品,雖然故事淒慘纏綿,但惜之俗套, 他也就有些懶得聽, 沒想到綠鬢卻搖了搖頭。

他眉梢一揚:“哦, 不是嗎?”

綠鬢苦笑道:“我和興悅公主長得像, 是因為我們本是同母異父的姐妹, 我娘就是當時貴妃, 她假扮處子入宮,獲得盛寵,卻沒想到被她拋棄的長女竟然會加入丞相府, 再一次出現在她的麵前, 大家這才知道了一切, 都非常震驚。”

“後來呢?”

“後來啊……後來貴妃本來想殺我,子清力保, 我僥幸逃得一命, 從此假裝身體不好, 足不出戶,隻是一心一意地在家裡操持家務,外麵都盛傳文子清不單娶了個□□,還是個病秧子,對他多有嘲笑,但是他對我依然如故。直到崇德九年,嶽將軍叛亂,京都大亂,很多人都逃跑了。普通百姓也還好,皇室和重臣家眷卻是叛軍重點搜查的對象,我在家中等著子清送完婆母再來與我一同離開,然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幾百年,但那恨意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淡漠,反倒一點點堆疊在胸口,刻下經年日久的烙印,時時刻刻讓人感到窒息。

這個祭廟金碧輝煌,尤其是四根柱子依舊如新,但綠鬢卻覺得那紅色亮的刺眼,於是她閉上了眼睛。

慢慢地說:“然後他來了,身邊還帶著興悅公主,他灌了我麻痹身體的藥。我朝皇室公主,從出生以來手腕上便用藥水畫以蘭花型的圖案,繪蘭的手法獨特,正是文家不傳之秘,是他親手為我一筆筆畫上,把我留在那裡,把興悅……帶走了。”

路珩的表情有點奇怪,道:“他想讓你替興悅死?”

綠鬢沒有回答他。

這麼多年獨自被關在這裡,她以為她的心已經被仇恨填滿了,這仇恨梗在心頭,硌的人生疼,同時卻又將所有的懷戀與悲傷阻擋在了外麵,鬼是不會流眼淚的,她也以為自己忘記了什麼是悲傷。

可是在重新與人提起時,綠鬢的心裡忽然湧起一陣巨大的哀慟,那些記憶中的畫麵,就像是這柱子上的紅漆一樣,待在封閉的空間裡,沒有半點褪色。

柔軟的筆鋒在如同凝脂的肌膚上繪出蘭花,想想應該是很風雅的畫麵,可惜並非閨房之樂,而是暗藏殺機。

那一筆筆下去,就好像一刀刀的淩遲,讓她全身的血肉剝離,露出白骨,與白骨中間一顆碎裂的心。

從此之後,她就是個怨鬼了。

變成鬼也好,因為活著實在是太苦了。

鬼的去處是陰間,能留在這個世界上的,都需要有很多很多的仇恨,有很多很多的不甘心。她生來貧賤,每日努力討好父親,做零活貼補家用,最後還是被賣到了青樓裡,倚門賣笑的營生,任是誰都可以踐踏唾棄,欺騙羞辱,綠鬢本來早已習慣了

可是,唯獨這個人不能是他啊!

不是應該做了壞事的人才會受到懲罰嗎?為什麼她那麼努力地想把日子過好,最後卻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路珩吐了口氣,問道:“這麼說你應該是被亂軍殺死的,可是我看你分明是鬿。”

鬿指的是自殺而死的怨鬼,綠鬢並不否認:“那麻藥的藥勁不大,他們走後不久,我就有點能動了。那時外麵殺生擾攘,叛軍已經進門,與其讓他們抓到受辱,倒不如我自己了斷。”

路珩淡淡笑了笑:“真是思慮不周。如果我是文子清,又何必給你下麻藥那麼麻煩?直接把你裝扮成公主的樣子,再殺了你讓他們認為公主已死,豈不是省去了很多麻煩?”

這個時候還這種反應,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大概就是仗著他法力高深,不會被打死。綠鬢眉宇間顯出怒意,但仔細想了想,還是有些遲疑,總覺得路珩這話說的彆有用意。

她咬了咬唇,道:“我死後,魂魄一直在文府徘徊,他從未來看過一眼。後來人們說文府有女鬼夜哭,陰魂作祟,建了這座雙麵墳將我鎮壓,我昏睡了一百年,醒來後,在柱子上見到了他的名字……”

路珩打斷她:“那你知道嶽將軍為什麼要造反嗎?”

綠鬢微微一愣,柱子上寫著曆年大事,她數百年來在這裡,長日無聊,幾乎每一個字都能倒背如流,很快回答道:“當年一名道士向宮中進獻了一張駐顏方子,稱將不足兩歲的女童活活投入沸水中熬成糊狀敷麵,可以永葆青春。當時本來已經被皇後斥為無稽之談禁止了,但興悅公主卻不死心,偷偷弄到了那張方子。將軍有一獨女剛滿周歲,被她當成普通民女弄進宮……活生生煮死了,嶽將軍悲憤之下,這才打著‘清君側’的名號起兵造反。”

她說到這裡,不由冷笑:“他明知道嶽將軍最恨的就是興悅,還讓我扮成了她!到現在我都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是喜歡興悅,還是想要討好皇室?但不論如何,我都絕對不會原諒他!”

即使這份不原諒同樣讓她自己不得往生輪回,日日難安。

“‘清君側’,真是微妙的借口。”

路珩搖了搖頭,似歎非歎:“這樣一來就邏輯不通了,將軍造反成功,皇帝在亂軍之中墜馬而死,由嶽將軍為首的幾名重臣擁立三皇子成為新帝——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個三皇子正是興悅公主的同母胞弟。嶽將軍恨她恨到可以造反,為什麼在造反之後又要擁立她的胞弟呢?”

綠鬢語塞。

路珩道:“你不應該忽略的。請細看柱子上的文字,我雖然對書法沒有太多研究,但也能看出來,這筆字寫的非常不錯,想必應該是出於名家之手,再由匠人刻下。但這其中有個地方我很不解,那就是為什麼前後敘述之時,提到的兩次都稱呼公主為‘興悅公主’,到了後麵敘說嶽將軍小女之死時,卻變成了興悅?前後不一是大忌。這樣的書法名家,性格一定是個非常嚴謹認真的人,怎會犯這樣的錯誤?”

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了一片死寂,綠鬢沒回答路珩,但她顯然聽見了對方的話,而且聽的非常清楚,因為她的整個鬼體都在波動著,時聚時散,顯出情緒上巨大的波動。

路珩並不覺得尷尬,他仿佛在自言自語:“會變成這樣,是不是因為,四個字寫不開了,所以隻能寫兩個字?原先這個位置,想要刻的既不是‘興悅’,也不是‘興悅公主’,而是……”

“而是什麼?!”

路珩凝視著終於開口的女鬼,淡淡吐出幾個字:“而是……文氏。”

綠鬢的身體猛地一抖,失聲道:“我沒有!他女兒真的不是我殺的,真的是興悅殺的!”

路珩點了點頭:“我聽得出來,你剛才應該沒說謊。但如果不是你,又是誰呢?為什麼你的名字會被改成興悅……我有一個猜測,你願意聽可以參考一下。”

他來回踱了幾下,微微沉吟,說道:“道士進獻的駐顏之術顯然不是正經東西,皇後看到之後,嚴厲廢止,但其中內容總能流傳出去。興悅一方麵畏懼皇後知道,另一方麵卻又十分想要嘗試,靈機一動之下想到——既然如此,那何不冒充一個跟自己長相相似,又不愛見人的女子,來進行這件事呢?”

“據我剛剛看到的這些史載,嶽將軍不願女兒慘死的事情成為眾人的談資,所以造反的時候是沒有明言的,他說清君側,清的恐怕就是文家吧?他最狠的人不是興悅,而是你啊!”

綠鬢聲音顫抖:“怎、怎麼可能……”

路珩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如果事實真的如此,文家冤屈,文子清作為你的丈夫,一定知道這些乃是你被人冤枉。所以——他到底是想讓你為了興悅公主抵罪,還是想騙得興悅公主裝成文氏跟他一起走,替你引開叛軍!”

綠鬢久久無語,她流不出來眼淚,卻有兩行鮮血順著眼眶滑落,在青色的麵頰上留下了兩道血痕。

她冷冰冰地說:“這一切不過是你的推測罷了。”

路珩道:“沒錯,是我的推測,但這些猜想不是僅僅通過柱子上文字的改變,你說文子清再沒有回來過,或許他不是不想回來了解你的安危,或許他隻是不能回來了。”

綠鬢失聲道:“你什麼意思!”

路珩不回答她,走到柱子前,將手覆在上麵,一點點撫過。

他的手掌移動,柱子上的字跡沒有絲毫變化,要不是看見路珩的神情嚴肅,綠鬢幾乎要以為他在耍自己了。

但緊接著,她就瞪大了眼睛,發現寫著“文子清”名字的那幾個字,以及幾處由“文氏”改成的“興悅”,都由金色變成了黑色。

綠鬢道:“你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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