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德江從烏月庵回來兩天了, 他總覺哪不太對勁,但又很模糊說不清楚到底哪裡不對。抱緊拂塵,再次抬眼偷偷地瞄向皇帝。
今兒政務都已經處理完了, 皇上這會正在翻著《諸字通典》, 邊上備著一遝紙。但過去快半個時辰了,紙上空空,一個字也沒有。
這是要乾什麼呀?
轉眼瞟向大方臉, 他們是不是有事瞞著他?天乙眼觀鼻鼻觀心, 一點都不想理會黑皮。
皇帝又翻過一頁,一字闖入眼中, 霎時斂目。“霄”,雲際矣, 亦同天。淩霄, 淩雲霄?
有事蒙著,範德江是渾身不得勁, 他心裡癢癢, 見皇上不動了, 踮起雙腳伸長脖子眯著兩不大的眼去張望通典上的字。
皇上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
察覺皇帝不太對的可不止範德江一個,坤寧宮裡正等著用晚膳的李安好也在蹙眉細思, 兩腮紅暈若霞勝桃妝。這兩天敦倫時, 溫柔繾綣依舊,隻皇帝好像……好像?
一時間李安好也說不太明白,反正在親熱時,皇上比之過去少了一絲放縱,多了一些……一些鄭重一點點敬畏。對,就是這個。昨夜事後,他甚至還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盯著她的肚皮看了好一會。
寶鵲端著湯進殿, 就見自家主子在出神,她放輕了聲音小心喚道:“娘娘。”
李安好抬頭看向她:“怎麼了?”
“奴婢燉了驢肉湯,”寶鵲也不知這湯是不是該換換了,除了娘娘小日子那幾天,皇帝是一天沒落下,這不表明了想要娃娃嗎?
“端過來吧,”李安好目光落在那湯盅上,直至寶鵲走至跟前才拿定了主意:“以後的湯就隨意著來。”既然都到這份上,那便順其自然吧。
“哎,”寶鵲笑了,她是覺娘娘膝下有個一子半女的更好,進宮前娘可給了她三十來道滋陰補精的秘方,她都一字不漏地背下了,“那明天奴婢給您做雙豆帶子雞絲羹。”
這就“帶子”了?李安好輕笑出聲,看來還真隻有她自己不著急:“隨你。”
也罷,如今她已摸著應對太後和懿貴太妃的法子了,待找著由頭將後宮清理乾淨後,那兩也就成了紙老虎。如此她也能分出神來顧旁的。
“淩霄”會不會太霸道了?皇帝背手走在去坤寧宮的路上,麵上沒了溫和的笑,一雙劍眉緊皺著,在“淩霄”與“淩雲霄”之間猶豫不決。
跟在兩丈外的範德江不死心地用手肘拐了拐大方臉,壓著聲音問道:“你們真的沒瞞下什麼事?”
天乙往邊上去了一點,他要跟黑皮保持距離。
“嗨,”範德江又湊近:“你們肯定有事瞞著咱家。”他最得皇上信任了,有什麼是他不能知曉的?正欲纏問,不想卻聞半天不吭聲的大方臉說道,“有人來了。”
什麼?範德江還沒回過神來,大方臉已快步進到皇上一丈之內。他立馬跟上,兩眼一掃。確如大方臉所言,西南向一位打扮花俏的宮妃牽著一瘦弱稚童正往龍麗池去,兩人身後跟著一群宮人。
沈修儀和二皇子?
聽到稚童的笑聲,皇帝回神抬眼望去,麵上恢複如常,走至龍麗池時,不待他駐足。沈修儀便拉著二皇子迎上行禮:“臣妾請皇上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兒兒臣,”二皇子有些怕,眨巴著大眼怯怯地看著皇帝,兩小腳不受控地往後挪了挪,“給父皇請安,父父皇萬歲。”
見他這般,皇帝並不覺失望,本來也沒寄予過什麼希望:“怎麼帶他來這了?”
沈氏與許氏能生下孩子,還要謝他那個母妃沒把事做絕。畢竟在恪王無把握篡位之前,她仰賴的還是他。
再者他龍體康健,若年近三十還無後嗣,宗室必定會亂,前朝也難安。宗人令琰老親王豈能容她?即便她為皇帝生母,怕是也要被拉去妃陵寢活.葬。所以,他有兩個風一吹就傷的皇子。
“回皇上的話,”沈修儀仍行著禮,側首看向兒子:“太醫說了青兒要多走動走動,身子才會愈發健壯。臣妾記在心裡,晚間涼快了,便領他出來走走。”
皇帝淺笑,這大概是做給他看的,他早就不喜沈氏與許氏對孩子的溺愛,隻是說了無用,兩人行事依舊。安朗與安青早已滿了四周歲,還到哪都要宮人抱著。一步不走,那腿能硬得了?
“青兒要喂魚,皇上可要一起?”沈修儀大膽地邀請,嬌羞地盯著皇帝。
她是何心思,皇帝很清楚:“沈氏,朕警告過你,你這是老毛病又犯了?”長在後宮,他見多了宮妃用孩子來爭寵的把戲,深惡之。
“皇上,”沈修儀一把將兒子攬進懷裡,兩眼一眨,淚就填了眼眶連連搖頭:“青兒是臣妾的命,臣妾怎會利用他來爭寵?”目露渴求,“臣妾……臣妾隻想您能多陪陪他。”
皇帝明白了,蹙眉思慮片刻言道:“朕前朝政務繁忙,也顧不得那麼多,”沒錯過沈氏眼中閃過的不滿,“既然你這般為他著想,”嘖吧了下嘴似很為難,“範德江。”
“奴才在。”
“抱上二皇子,”皇帝注視著沈氏臉上的神情:“同朕一塊去坤寧宮,稍後你讓人往關雎宮收拾二皇子的……”
“皇上,”沈氏聞言慌了,雙手緊緊箍著懷裡的孩子,抽泣著大力搖頭:“您已經分開過我們母子一次了,難道還要讓臣妾與青兒再經受第二次母子分離之苦?”
這個時候,二皇子淩安青也哭出聲了:“嗚嗚……我不要和母妃分開……”頭往娘親懷裡拱。
見天的出來賣弄愚蠢,範德江都懶得上前。
二皇子能長在皇後膝下,那是天大的福緣,沈氏還在這千萬個不願意。她真當皇上會讓皇後娘娘養妾妃的孩……噝,眼珠子一轉去窺視皇上,這位抱著《諸字通典》呆坐在龍案後近一個時辰,不會是在取名吧?
皇後娘娘有喜了?
這想法一生,他就否定了,皇後娘娘小日子才走沒幾天,怎麼可能會有喜?
“皇上,您幼時也是長在坤寧宮的,”沈修儀淚眼朦朧,太後與皇上之間的那點子不對付,她也有所耳聞,私下裡沒少猜測,現提這事也是想皇帝思及曾經,能厭了坤寧宮那塊地兒,“難道……”
“閉嘴,”皇帝抬腿越過她,當著孩子的麵,他不想叫她太難堪:“若是關雎宮住得太舒坦了,朕可以給你換個宮,譬如夕涼宮。”
愚婦自愚自樂無罪,但愚弄他,她是真以為孩子可保她壽終正寢嗎?
直至皇帝走遠了,沈修儀才哇地放聲大哭。聽著訊的許充容,立時將心裡的那點想頭掐滅,安生地教兒子習字。
次日送走皇帝,李安好用了兩塊糕點喝了一盅牛乳,便前往正殿。內務府送來的賬本已經都看完,她的“病”也該好了。
“妾等請皇後娘娘安,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落座主位,李安好抬手:“都起來坐吧。”
“謝皇後娘娘。”
這夠位份的妃嬪屁股才坐穩,李安好就扭頭向右:“沈修儀沒來?”昨兒一頓晚風灌下,那體弱的小兒夜半燒了起來,做娘的折騰,連累孩子跟著受罪。
“二皇子燒熱才退下,她也不敢離,”居在關雎宮東向的郝昭媛起身屈膝福禮:“臣妾早起去看過了,”說到此不禁歎息,“孩子都是娘的心頭肉,沈修儀盯了一夜,兩眼又紅又腫。”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也不為沈氏言一句好。
“自作孽,”淑妃也心疼二皇子,隻孩子不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她也不好多表示,免得叫誰以為鐘粹宮心大。
李安好示意郝昭媛坐,在龍麗池遇著沈修儀母子的事,皇帝並沒有提及。她也是夜半關雎宮來人才得知,側首吩咐馮大海:“你去關雎宮瞧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