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隻是想要簡單的吃飽肚子而已,可是那個皇帝卻連這樣簡單的祈求都想剝奪。
“要是溫大人是皇帝該有多好,”一人說時有人噤言,當這樣的風氣在民間流傳開時,卻是人人稱頌。
“主上,百姓都這麼說了,您登上帝位是順應民心啊,”卓蒙一臉崇敬道。
“還不急,現在還隻是開始,”溫莊晏沒有去怪他的莽撞。
武臣開世,文臣治世,二者缺一不可,該怎麼用,要怎麼用,溫莊晏的心裡都有一杆秤。
現在政令推行初期,不過是有心之人不敢反駁,小皇帝雖無兄弟,卻還有皇叔幾位,他現在不過是趁他們沒有反應過來占了先機,想要登上帝位,小皇帝是一方麵,另外則要拉攏或者除掉另外幾位,否則終究名不正言不順。
“主上,今日還是沒有吃,”侍衛來報。
溫莊晏抬眸問道:“第幾日了?”
“三日了,”侍衛低頭說道。
“倒是有幾分硬氣,明日照舊,”溫莊晏本是想著那憤怒又漂亮的眸子,隨手拿過的奏折卻讓他沉下了眸道,“明日隻給清水。”
“主上,這是給狗皇帝的?”卓蒙試探的問道,一起行兵打仗的時候同吃同住,可來到這京城,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主上卻如魚得水跟他們這些武夫完全不一祥。
這樣的主上讓他們下意識的將曾經在軍營裡麵的放肆通通收斂了起來。
溫莊晏點頭:“不錯。”
卓蒙眼睛一亮,搓了搓手道:“是該給他點兒教訓,百姓吃苦,他卻在這裡享樂享福,主上做的是這個。”
他豎著大拇指道。
“學會官場上的恭維了,”溫莊晏輕輕一聲,卓蒙的手指舉也不是,收為不是,頓時想撓頭的時候卻聽溫莊晏又言,“不錯,還算有所長進,否則以後要是被誰拐進溝裡都不知道,那就是吃大虧了。”
“是,”卓蒙受他稱讚,心頭又是一喜,見他批閱奏折連忙起身,“主上先忙,屬下告退。”
他興衝衝的來,又樂顛顛的走,比起跟文臣打交道,溫莊晏更喜歡這些武將,除了腦子有點兒直,沒有彆的大毛病。
卻說卓蒙出了溫莊晏的住處,立馬就叫住了那往乾元殿而去的侍衛,直接一把摟上道:“走,帶我去看看那小皇帝。”
“卓將軍,那小皇帝可難伺候著呢,一般摔完碗就走,我幾天都沒有見著,”侍衛挑了挑眉道,“沒什麼好看的。”
“這麼狂?”卓蒙驚訝中還帶了些怒氣,他本就身材高大,一身的腱子肉配上古銅的皮膚和倒飛的眉毛,小孩兒看見他都能嚇哭,這麼一怒,侍衛都抖了兩下道,“可不是。”
“嫌棄百姓吃的東西,那就讓他吃都吃不著,”卓蒙拉了他的胳膊,“走,一個狗皇帝還敢給你氣受,老子幫你教訓他。”
今日的第二次開門讓林曜驚覺了一下,門是被猛地推開的,不像是太監所為,門口有侍衛阻攔,沒有交戈的聲音,也就是說來人同樣屬於上麵的人。
溫莊晏想讓他求他,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來。
“是誰?”林曜從床上坐起開口問道。
食物的缺乏讓他渾身無力,幾乎日日躺在床上。
清亮的聲音中帶著微微的啞意從明黃色的簾帳之後傳了過來,宛如流水凝滯,也讓卓蒙一下子聽出了這是狗皇帝的聲音。
卓蒙跟隨溫莊晏被封將軍,自然不像侍衛那樣束手束腳,直接提了食盒掀了簾子走了進去。
入目一見,卻幾乎將手中的食盒掉落下去,黑發如流水蜿蜒,一身輕薄的衣衫,那靠坐在床上的人雖然唇角乾涸,可是那雙眸輕輕抬起看過來的時候,卻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泥腿子出身,跟隨著主上才能當上將軍,來到這京城之中,曾經以為見過最漂亮的姑娘是村裡的阿花,後來進了城才發現京城之中的女子似乎個個都比阿花漂亮,有幸一觀那花魁選舉知道什麼叫做美人,再然後見了那些後妃又覺花魁輕浮,不及後妃端莊秀麗,
大概所謂的皇後就是女子中最美的一個吧,可直到見了眼前的人,才知道什麼叫做絕色。
他不懂詩文,卻也記得一句話叫做傾國傾城,意思就是美人美到了極致,君王其傾了一城,還能再傾一國。
從前嗤之以鼻,現在才知道說的不假。
食盒掉落在地,噴香的紅燒肉裹挾著濃鬱的湯汁灑了一地,香氣幾乎驅散了龍涎香的氣味,以一種強勢的衝擊鑽入了林曜的鼻孔。
三日沒有進食,對於食物的渴望幾乎占據了大腦,可是帝王的尊嚴不允許他像一條狗一樣的匍匐在陌生人的腳下。
“你是誰?”林曜微微蹙眉,薄唇微抿,讓人看了隻想將他眉宇間的微起舒展開來。
“狗……”卓蒙那個稱呼突然說不出來了。他強行撐著,咽了咽口水道,“我是主上身邊的卓蒙,今日來就是給你看看這些吃食。”
本來羞辱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不說,說話還帶了磕巴,可卓蒙看他身體纖瘦的都快趕上女人了,這麼個弱不禁風的皇帝,真的是那個壞到徹底的狗皇帝麼?
一想到那些餓死的百姓,卓蒙剛才說不出口的話再度說了出來:“長的再好看,可惜肚子裡麵的腸子都是黑的。”
“朕雖淪為階下囚,卻也輪不到你來教訓朕,”林曜微微眯起了眼睛,那樣的神態竟意外的跟溫莊晏有幾分的相似,讓卓蒙莫名慫了一下,下一秒他惱羞成怒大步走上來前去,拉住了林曜的手腕將他從床上拉了下來。
胳膊觸地,發出了一聲脆響,林曜疼得渾身顫抖,直冒冷汗,卓蒙卻不覺,隻拉了他的衣領近前來道:“你在皇宮,你知道外麵有多少人餓死麼?你知道為了你修建一個什麼破宮殿多少人死掉麼?”
他的嘶吼結束,才發現那被扯著領子的人已經暈了過去,眸底青黑,卻顯得那膚色更白,一個人怎麼能長的這麼漂亮,卻又生出一副比蛇蠍還狠的心腸。
“喂,你醒醒,”卓蒙晃了晃他,手指伸到了他的鼻下,跟呆滯在原地的侍衛大眼瞪小眼後道,“他好像沒氣了。”
“快快快,叫太醫,小皇帝現在還不能死啊,卓將軍你闖大禍了,”那侍衛連忙大步邁了出去,從來沒有那麼緊張過。
卓蒙伸手,將林曜從地上抱了起來放在了床上,一縷香氣幽微的飄進鼻孔,他懷裡柔軟又輕飄飄的身體讓人心猿意馬,又讓人心虛不已。
太醫幾乎是被拉著跑來的,跟他同來的還有溫莊晏的身影,他一進來,卓蒙本來就忐忑的臉色頓時轉為了惶恐。
溫莊晏沒有看他,而是走了進去看著躺在床上的林曜探了探他的鼻息,那鼻息微弱幾不可聞,讓探出的手指幾乎是下意識的縮了回來。
太醫施針,溫莊晏問話的語氣中帶著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急切:“他怎麼樣了?”
“稟溫大人,陛下身體虛弱,又猛地動作導致的閉氣,若是再遲一刻恐是回天無力了,”太醫隻是輕歎卻又不敢多言,“不過等微臣開幾副藥,調理一番,先吃些清淡的調理一下腸胃,也就好了。”
“你去開藥吧,”溫莊晏等他離開,捏了捏眉心看向了沉睡的林曜,幾日不見,他就瘦弱的厲害,躺在那裡輕飄飄的好像要消散一樣。
唇色蒼白,跟最初見到的那個明豔會生氣的人相比就像是枯萎的花一樣,再這樣折騰下去,不等達到目的,人就先沒了。
溫莊晏告訴自己不要心軟,不應該心軟,可是握著那有些膈手的手,他仍然心軟了。
“到底怎麼回事?”溫莊晏出來的時候臉色沉的厲害。
一般他這樣生氣的時候,一個營帳的將軍基本上屁都不敢放一個。
卓蒙也由威猛的將軍變成了小媳婦,低聲道:“我沒彆的意思,我就是想饞一下他,讓他看得見吃不著。”
“我記得我說過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來這裡,”溫莊晏揮手讓人把紅燒肉給收拾了,又問道,“那閉氣怎麼回事?”
“他那個態度狂傲,我就把他從床上扯下來了,”卓蒙說的底氣不足,那時候細膩的觸感還停留在掌心呢,他也不希望小皇帝就這麼死了,“主上,我錯了。”
“既然扯下來了,那他怎麼又躺在床上了,”溫莊晏的手指在桌麵輕點,卻有幾根因為使勁而繃出的青筋。
直到卓蒙說出了:“我又把他抱上去了。”
“是麼?”溫莊晏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甚至於看這個忠心耿耿的屬下都有幾分的不順,他不願意讓彆人碰小皇帝,一根頭發,一個指尖都不想,“卓蒙違背主命,去領四十軍棍,下次再犯,我絕不留情。”
“是,屬下領罰,”卓蒙毫不遲疑的領命,隻是在出去的時候往空床的位置不斷的瞟著,“主上,要是小皇帝醒了,能不能……”
“出去,”溫莊晏眸色微沉,卓蒙再不敢多言,連忙出去了。
他又對一旁的侍衛道:“你擅自帶人前來,任由胡鬨,同領四十軍棍,不必過來了。”
那侍衛也順從的領了罰,隻是出去的神態幾乎跟卓蒙一模一樣。
一張臉迷了他兩個下屬,如今連他也動了念頭,不過不要緊,等到不需要的時候,他的刀不會有任何的留情。
“給他檢查一下身上有無損傷,好好調養,”溫莊晏吩咐了太醫進來。
太醫診治是錯骨,錯骨需正骨,太醫本是打算自己來,卻被溫莊晏直接趕走,連帶著熬煮送來湯藥的太監一並趕了出去。
“這是為了防止你再隨便迷惑彆人,”溫莊晏將人抱了起來靠在懷裡,軍中砍掉胳膊都是常事,正骨這種事情更是小兒科。
手指在胳膊上摩挲,待發現錯位時隻需一下,一聲脆響,那胳膊已經被正了回去,懷裡的人卻因為這一下口中一聲嗚咽,硬生生給疼醒了。
額頭上都是虛汗,林曜剛剛恢複意識,感覺到身後的胸膛時剛要掙紮,就被那有力的手臂直接攬入了懷中,溫莊晏溫雅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彆再鬨了,乖乖吃藥。”
端來的湯藥隻是一聞就讓人覺得倒胃口,林曜下意識的抗拒,卻更深的陷入了身後的懷裡而不自知。
“怕喝藥?”溫莊晏莫名覺得那對湯藥避之唯恐不及的小皇帝跟隻被嚇到的貓兒一樣,仿佛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一樣可愛。
可愛?也就隻是表象吧。
“自然不怕,”林曜雙手接過了藥碗,送到嘴邊猛地灌下,最後一口喝完,嗆的直咳嗽,眼角都泛出了淚花。
溫莊晏給他拍著背,扶著他躺下道:“今日還不能用膳,明日能吃些清淡的。”
“你到底想怎樣?”林曜開口問道,氣若遊絲,好像說一句話都費力的很。
“陛下這麼聰明,當然知道,”溫莊晏伸手去碰他的下巴,被那頭輕輕躲開時輕笑了一下收回了手。
“你妄想,”林曜眸中的怒氣上湧。
“妄不妄想的不是由陛下說了算的,”溫莊晏給他掖好了被子,拱手行禮道,“陛下好好養身體,等養好了臣再來看您。”
他轉身即走,林曜轉身將自己的頭埋進了被子裡麵,以前他毫無忍耐力,對於臣子奴婢還有那些後妃全憑心情,想讓他雌伏在一個男人的身下基本上不可能,誰若是敢動他一絲一毫,剁手剜眼都是常事,可是現在……他忍得了,甚至於不介意雌伏於男人的身下。
人要忠於自己的心,但要雌伏,也要選擇最合適的那個,符合要求的那個。
但是這到底怎麼回事?以前的那個人真的是他自己麼?
人總是不斷想起自己以前做過的蠢事然後懊惱不已,或許他以前就是那麼蠢?
第二天的膳食仍然是粥,可是裡麵卻混合著綠生生的菜葉和肉沫,林曜很想有骨氣的說自己不吃,可是無力抬起的手臂卻在告訴著他,如果不吃,真的會死。
默默的捧碗喝粥,以前這種他不屑一顧的食物似乎都變得香甜可口起來。
連續幾日,粥換成了正常的食物,一葷一素一道主食,曾經強行咽下的素菜變得讓他自己吃起來都覺得驚訝。
“陛下可要出去走一走?”太監恭敬的問道。
他們本就是宮廷內侍奉的的人,誰是最上麵的人,他們就效忠於誰,朝他們發脾氣實在沒有必要。
“德海呢?”林曜終於得空問那個從小服侍他的太監了。
“德海公公被溫大人的人帶走了,說是服侍的好,想看看怎麼個好法,”那太監恭恭敬敬的說道。
“是麼,”林曜吃完了飯菜,起身道,“那我就出去走走吧,能走到哪裡?”
“您是陛下,這深宮後院當然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太監低聲說道。
林曜冷笑一聲,邁步走了出去,外麵的陽光有些微微的刺眼,太監連忙打上了傘,就好像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樣。
隻可惜這關著的幾日讓他充分認識並且牢記了自己目前的狀況,他是階下囚。
身後跟著的奴仆侍衛原本是用來伺候保護他的,可是現在卻是用來監視他的。
他隨意的亂走,可是繞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原地,禦花園的花很美,可是在看到同樣的花第三遍的的時候,臉上的怒氣已經顯而易見。
從前出行全靠人抬,現在在自己家的後花園走路卻迷路這種事情說出去,怕不是滿京城的人都會恥笑。
“陛下想去哪裡?”太監很會察言觀色。
林曜終是放棄了,聲音有些悶的道:“去皇後寢宮。”
自身被囚,他的後妃自然也不似從前,尤其是中宮皇後的日子,從前諸多委屈,如今怕是也享不了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