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白淨的麵孔浮上一層紅,低聲道:“這不快到中秋節了嗎,我尋思著怎麼也得來給您和吳老爺道個謝,誰知道船坐錯了,到臨安已經是八月十五了。”
鬱文不疑有他,熱情地拉著他道:“那就先在我這裡住下。今天還約了吳兄一起吃螃蟹,他那裡還有五十年的女兒紅。我們呢,今天隻談風月,不談生意。有什麼為難、不好的事,等過了中秋節再說。”
江潮眼睛都紅了。
鬱文高聲喊了阿苕去幫江潮收拾客房。
江潮連聲道謝。
阿苕帶著江潮的小廝退下。
鬱文這邊問起寧波府王老板的情況。
江潮神色沮喪,道:“王老板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了。他東家的小兒子突然間攀上了浙江學政家的小舅子,官府對這件事睜隻眼閉隻眼的。從前覺得隻要我努力,怎麼也能攢點家當。如今才知道,攢點家當不是那麼容易的。”
天下太平已久,豪門大戶屹立百年甚至從前朝起就稱霸一方的不在少數,新人想冒頭,就會和這些人爭利,要想成功,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鬱文明白他的未儘之言,歎著氣安撫他:“你也彆泄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豪門世家敗落的也很多。”
江潮點頭道:“要不然,我也不敢拚著這口氣想搭上這門生意了。”
誰都知道海上生意不好做,可若是能殺出一條路來,以後就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不過幾年就能躋身富豪之列,以後的事就好辦了。
兩人說著話,阿苕悄悄進了鬱棠和陳氏避身的屏風後,小聲道:“太太,小姐,那江老爺,連個行李也沒有。”
陳氏大驚失色,望著鬱棠道:“這,這怎麼辦?”
鬱棠猜測,江潮多半是被追債的人堵著不能落腳,沒有辦法,才來臨安試一試的。
不過,有些事她爹都不在乎了,她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她拉著陳氏出了廳堂,站在屋簷下悄聲對母親道:“既然阿爹已經決定幫江老爺,我們也彆讓阿爹為難,不如裝著不知道,拿些銀子給江老爺置辦幾身衣服,不聲不響地把他送走好了。”
鬱棠不知道前世江潮有沒有遇到這樣的事,但從江潮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看來,江潮倒沒有辜負他前世的名聲。那他就不可能總躲在臨安。他肯定還會出去想辦法翻身的,他們又何必做那小人。
前世,她落難的時候也有很多人幫她,她也應該與人為善,力所能及地幫幫彆人才是。
陳氏覺得鬱棠說的有道理,去開了妝奩給阿苕拿了銀子。
鬱文對此一無所查。
可自打進了這個廳堂心弦就繃得緊緊的江潮卻看得明白。
屏風後麵有人,如果不是鬱家的女眷就是剛剛在此和鬱老爺說話的朋友。領他進來的小廝去安置他的客房了,此時卻去了屏風後麵,十之八、九是發現他沒有行李去請屏風後的人示下,那屏風後麵的人應該就是鬱太太了。
隻是不知道那位鬱太太是穿著墨綠色八幅裙的還是穿著白色挑線裙的?
穿白色挑線裙的,多半是丫鬟。
鬱家應該已經發現他的狼狽了。
鬱老爺是會尋個借口把他趕出去呢?還是會如他期待般地收留他幾天呢?
江潮心裡亂七八糟的,麵上卻不顯地低頭喝著茶。
吳老爺得了信很快就趕了過來,因為有了江潮,他們原本準備兩家人一起在院子裡賞月喝酒吃螃蟹的安排被打亂了,變成了吳老爺、鬱文、鬱博、鬱遠、江潮和吳老爺的兩個兒子在前麵的天井裡喝酒賞月吃螃蟹,鬱家和吳家的女眷在後院開了一桌。
吳太太也知道入股失敗的事,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和陳氏聚一聚,此時不免拉了陳記氏的手說起這件事來:“舍得舍得,沒有舍,哪有得。何況這家業原本就是他們男人掙下來的,掙錢的時候我們跟著笑嗬嗬的,這賠了銀子,他們心裡也難過,就更不能說風涼話了。我以為隻有我是這樣的,沒想到弟妹比我心更寬,還請我們家來吃螃蟹,我敬弟妹一杯。”說完,端了麵前的金華酒。
鬱棠不由對吳太太刮目相看。
她這番話分明是要勸解陳氏。
鬱棠從前隻覺得她是個八麵玲瓏、長袖善舞之人,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胸襟氣度,難怪人人都喜歡請了她去做全福人。
她服氣地敬了吳太太一杯酒。
吳太太卻逮著她似的開始說起她的親事來。
鬱棠如坐針氈。
王氏嗬嗬地笑,為侄女解圍:“她的事不急,最要緊的是找個合心意的。”
吳太太笑盈盈地點頭,見相氏隻是坐在那裡喝茶吃月餅,熱心地夾了隻螃蟹放到了相氏的碗裡,道:“你也嘗嘗,這螃蟹可買得真好,蟹肥肉美,很難得。”
相氏聞言,卻求助般地望向王氏。
王氏眼角眉梢都洋溢著喜悅,道:“多謝吳太太了,隻是我這兒媳婦這些日子要注意飲食,螃蟹性寒,不敢吃。等到了明年的這個時候,我請大家吃螃蟹宴。”
吳太太訝然,但很快就和王氏一樣喜上眉梢,連聲說著“恭喜恭喜”,道著“明年的這個時候您可彆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