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打算參加秋闈考試麼?”
宋嘉月忽來的一個問題,落到俞景行的耳中。
俞景行麵色如常, 邁步至羅漢床前入座。
他眼簾輕抬, 看向跟在身後的宋嘉月,微笑反問:“你不希望我去?”
“不是, 隻是有點兒好奇。”
宋嘉月在俞景行旁邊也坐下來, 眼巴巴看向他,“真的沒問題?”
俞景行又問:“有什麼問題?”
稍微猶豫過一下,宋嘉月說:“應該沒什麼問題吧,既然你自己想去……”
“擔心我?”
俞景行臉上笑意漸深,嘴角翹起, “還是不確定要不要信我?”
“那我相信你吧。”
宋嘉月點點頭,“你可以的。”
“外頭一直流傳著一些什麼樣的說法,我心裡也有數。彆人怎麼說、怎麼想,我左右不了, 這不假, 但倘若波及到身邊的人還龜縮一隅,便該叫軟弱無能了。”
他雖不喜官場上的阿諛奉承、爾虞我詐,但也不抗拒這樣的一條路。
因為要護得了想護的人, 這條路便不得不走。
既然彆無選擇,反複糾結則全無意義。
“曉得你是關心我才問,”俞景行頓一頓, 又笑,“我受用了。”
關、關心他?
宋嘉月下意識否認,心裡嘀咕:也不至於多關心吧……
俞景行卻伸手定住她的臉, 看著她,語氣認真:“外頭有些人敢給你難堪、說一些不好聽的話,無外乎是因為我這個樣子。你不往心裡去是你心好。”
“那些人總歸欠了個教訓。”
“何況……”俞景行笑容溫和,“不能叫他們一直這麼囂張下去。”
即便他如今也有辦法叫肅寧伯府的人知道疼,但畢竟指望彆人替自己出頭,和放這些人一條生路其實沒有太大差彆。他們依舊會輕視他,輕視他身邊的人。
宋嘉月定定看著俞景行。
她一時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應該怎麼說?
俞景行是在說白雲寺那次的事吧,她已經忘了,可是他還記得。
不但記得,而且心裡麵是存著不滿的。
這份關於董九給她難堪的不滿,他沒有保留的讓她知道。
雖然俞景行長相俊秀、氣質溫文爾雅,不是會讓人感覺高大英武的那一種,但宋嘉月並沒有認為他好欺負。隻是這和俞景行直接向她表露心思不一樣。
是怕她哪天突然發現他也不是那麼好脾氣一個人,會受到驚嚇?
或者,是讓她明白他的決心?
瞧見宋嘉月愣住,俞景行收回手,臉上仍有笑。
他眼簾低垂,複說得一句:“你看,我也不見得是個好人。”
“怎麼樣才叫好人?”宋嘉月回過神,心神稍定,“被欺負也不還手,被辱罵也不還嘴,是這樣所謂的好人嗎?如果做好人要被欺負,那還不如不做好人呢。”
“你也不用把我看得那麼天真。”
宋嘉月道,“是非曲直,我分得清楚,非常事件非常手段同樣能理解。”
“不過……我覺得,我更希望你做的事情是你自己想做,才去做。如果是其他的原因,也不是說不可以,隻是萬一將來失望了,很可能會因此而意難平。”
俞景行略略思索,問得一句:“為什麼會失望?”
宋嘉月說:“比如,萬一彆人不領情?”
俞景行繼續問:“那又為什麼會不領情?”
宋嘉月:“……”
“是不需要還是有負擔?”
宋嘉月:“……”
“是彆人,還是你自己?”
宋嘉月:“……”
“你在外麵置酒樓,你把夏露放出去……我知道,你說相信我,其實也無關什麼信與不信。”俞景行用最稀鬆平常的語氣,對宋嘉月說著最可憐巴巴的話。
“方才你說相信我可以的,但若我實際上不可以,你也不見得在意。你沒有對我不好,你平日關心我、照顧我,甚至沒準還有一點可憐我。”
“但我對你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是不是?”
“你今後無論想做什麼,我依然不會乾涉,如果你需要,我依然會幫你。”
“這是我的態度,我不會騙你。”
俞景行說,“至於這些話,我原本不想提,可是總不能一直裝不知道。”
“我隻是希望,倘若真的到你我都心知肚明的那天……”他將宋嘉月的手掌攤開並放在她自己心口,“你可以問一問自己,我是否當真無關緊要、不值一提。”
俞景行沒有說一句重話,言辭克製,宋嘉月卻啞口無言。
窗戶紙捅破便沒有辦法裝傻了。
明明一直在說話的人不是自己,但她依然生出口燥唇乾的感覺。
又仿佛是被什麼掐住脖子才無法開口。
覺察到俞景行要抽回手,宋嘉月全無想法的反握住。
他卻微微用力,仍將自己的手抽走了。
“今晚,我會在書房睡。”
俞景行留下這麼一句話之後,起身走出裡間。
宋嘉月跟著站起身。
她呆呆站立片刻,最終垂著眼,抬手狠狠揉一揉自己的臉,歎一口氣。
心緒混亂。
外麵天才剛剛擦黑,宋嘉月勉強吃了半碗醪糟雞蛋,早早睡下。
夢裡同樣滿腦子亂七八糟的畫麵。
一時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一時是俞景行泛著苦澀的笑。
宋嘉月睡得半個時辰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