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的結果已出, 今年的科舉至此塵埃落定。
皇帝陛下喜得一批有學之士, 特在皇家花園賜下宴席, 為登科進士慶賀。
俞景行和俞景榮同去赴宴。
他們一個是探花一個是二甲進士, 偏偏又都生得俊眉朗目,便是分外引人注意。
宮人引著他們兩個分彆去往自己的座位。
席間, 俞景行這位探花被安排和狀元、榜眼坐在一處。
此次皇帝陛下欽點的狀元叫陳廣善,今年三十二歲,可謂正值壯年。陳廣善生得體態憨厚,一張圓圓胖胖的臉,小眼睛, 笑起來慈眉善目的,活似彌勒佛。
至於榜眼羅承宗這個人。
他年紀要比俞景行和陳廣善都大上一些, 今年已經四十七歲。
羅承宗十分瘦削, 甚至兩頰微微凹陷。
他額頭幾道橫紋深刻, 鬢發成霜, 眉眼間莫名透著幾分苦大仇深的意味。
陳廣善出身於江南富庶家庭,而羅承宗來自湖廣, 且家境貧寒。不像陳廣善生得副好脾氣的模樣,羅承宗看起來很嚴肅,或因如此,他比同齡人要更顯得年長。
入座之後, 陳廣善主動與俞景行、羅承宗寒暄。
羅承宗對他們有一些愛搭不理,似乎不大樂意和他們有太多的交流。
陳廣善見狀,也不自討沒趣。
他同俞景行聊起江南風土人情、鄴京見聞之類的話題。
宴席上, 皇帝陛下過來稍微露了個臉,對眾人說得幾句鼓勵的話。之後,皇帝陛下由於身體抱恙先一步離開,留下幾個皇子來代表自己同登科進士們喝酒吃飯。
大皇子被冷落得太久,到新年之後才算重新入了皇帝陛下的眼。
今天他同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一樣出現在宴席上。
之前那麼長一段時間都憋屈無比,又曉得自己的人在朝堂上受到打擊,是以麵對這一幫官場上的新人,大皇子同樣暗暗攢著勁,要替自己多拉攏幾個。
二皇子抓到大皇子的錯處,好不容易壓這個大哥一頭,得以揚眉吐氣,更不會樂意看他隨便翻身。既知對方會下功夫,二皇子免不了同大皇子互相對抗了起來。
於是,眾人受到兩位皇子如春日光景一般親切溫和的招待。
相比之下,五皇子和六皇子的態度要隨意許多。
身在這樣的場合,難免被迫喝酒,俞景行也不能例外。
他雖然不如其他人喝得多,但是酒量同樣不如他們,早早便已不勝酒力。
後來,俞景行尋了個借口暫且離開席間。
醉意上頭,他沒有著急回去,而是站在一池湖水的欄杆外吹一吹風。
有宮人上前詢問有沒有什麼吩咐。
俞景行搖頭,那小太監又退回遠一點的地方,繼續老老實實守著。
天早已經黑下來了。
附近一盞盞的琉璃宮燈散發著昏黃的光。
儘管如此,湖麵仍是黑漆漆的一片,任有什麼風景也無從欣賞。俞景行依舊立在湖邊,他安安靜靜凝視沉沉暗夜裡的一池湖水。夜風微涼,送來一陣清幽花香。
“俞編修在看什麼?”
身後傳來五皇子劉策的聲音,俞景行轉過身,行了個禮:“見過五殿下。”
陳廣善、羅承宗、俞景行三個人,已被授職翰林院修撰及翰林院編修。
劉策稱呼他一聲俞編修並無不妥。
“沒有看什麼,隻是想吹一吹風,順便醒醒酒。”
“我還以為是有稀罕玩意。”
劉策示意俞景行免禮,又抬手讓近侍退下,而後負手抬腳走到白玉欄杆處,和俞景行並肩而立。他嘴角微翹看一看平靜的湖麵,忽而道:“恭喜俞編修。”
“你們兄弟如今雙雙金榜題名,想必侯爺亦十分高興。”
俞景行道:“家父曾說,隻望我們將來好好報效朝廷,不負陛下期望。”
“侯爺確實是忠君愛國之人。”
劉策眸光微閃,隨即側眸望向俞景行,“說來,我有一事想請教。”
“不敢。”
俞景行略略低下頭,等待劉策開口。
“你是陛下欽點的探花郎,學識淵博,才華橫溢,我才想問你的。”劉策稍微轉過身子,麵對著俞景行,問他,“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何解?”
俞景行覺察到劉策言語之間,仿佛有意在試探他。
他斟酌著問:“五殿下怎麼看?”
“我覺得一派胡言。”
劉策挑眉,“假使興也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百姓為何擁戴明君?”
“五殿下言之有理。”俞景行說,“百姓的反應確實是最好的佐證,他們已經對這句話做出自己的回應。隻是,這也意味著,天下興亡同黎民眾生皆有關係。”
“正所謂,唇亡齒寒,且又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說,抑或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百姓與國家之間向來相依相存,因而又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以臣之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是一句勸誡之語。”
俞景行道,“它是能使人警醒的。”
“這句話應是在告誡後來者,倘若國破戰亂,災難不斷,百姓居無定所,定然要受苦。倘若國家安定,朝堂卻又苛捐雜稅、勞民傷財,其實百姓一樣在受苦。”
“對於百姓而言,能安安穩穩過自己的小日子便是最好的。他們也許不過希望自己和家人可以吃得飽、穿得暖,不必顛沛流離,亦不會吃了上頓沒下頓。”
“俞編修也說得在理。”
劉策笑一笑,“上位者不為百姓謀福利,反而苛待百姓,便是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