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淺言深似乎是大忌。
宋嘉月覺得自己說得有一些過頭,便也到此為止。
另一邊。
俞景行跟著羅承宗到他的書房。
這處書房如同整座宅院一般的簡單,不過收拾得十分乾淨整潔。書架上一排排書冊子整齊排列,書案上的筆架、宣紙、書籍、硯台、筆洗等都擺放得井井有條。
羅承宗繞到書案後麵,他略略翻找,又從案上一角的一摞紙張裡抽出幾張,遞給俞景行。那是屬於一份卷宗裡的部分記錄,這樁案子,俞景行也知道。
“等結案的時候,又會有官員被革職。”羅承宗說,“這幾年的時間,周相失去太多臂膀,今年的會試,陛下選擇他做主考,他恐怕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即使周相覺察到永平帝對他猜忌和忌憚,他在這個時候大概依然會借機拉攏一批人為自己所用。這是羅承宗對周相的看法和猜測,又或者應該說是私心的判斷。
“卻也未必。”
俞景行道,“說不定反而會比往日做得更加公正一些。”
“他大約已經注意到,陛下不單單是針對誰。這一次,既然陛下命他主考,而他也接受了,明麵上多半會做得周道,不會輕易讓人抓住任何的把柄。”
周相做主考是既成的事實。
皇帝陛下的用意自然不是特地給周相開方便之門。
雖說周相可能會對現在的形勢著急,但再著急也不見得會明知是錯非要做,畢竟遠沒有被逼到絕路上,需要這樣慌不擇路。何況,正因為著急,反而更不應該。
“縱然周相會有拉攏這批新的學子的想法,想讓他們幫自己做事,卻不會不明白等他們能說得上話,是需要時間的。他現在未必能有那麼多的時間。”
“此番不少年輕官員得到提拔,在這件事情上,風險肯定比往常大許多。”
“陛下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卻也不敢下定論。”
俞景行斟酌道,“萬一周相糊塗一時……便說不好如何。”
羅承宗年紀比俞景行要大上一輪。
儘管如此,麵對不同意自己看法的俞景行,他並沒有表現出不愉快。
羅承宗是認可永平帝的。
但他不看好大皇子,也不看好三皇子,因而沒有心思支持他們其中的誰。
五皇子和六皇子平素更看不出來有多少優秀之處。
事實上,倒不見得必須得多優秀才行。
能集思廣益、廣開言路,懂得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的道理,願意誠懇改正自身的不足……至少可以穩固朝綱,可是羅承宗覺得自己沒有從皇子們身上看到這些。
最近,永平帝的身體又有些不適,接連數日不曾早朝。
羅承宗想到這裡,暗暗歎氣。
俞景行和羅承宗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宋嘉月正和羅夫人曬著太陽賞著花,喝著茶水吃著點心。當下各自瞧見自己的夫君,兩個人先後起身,迎得上去。
未幾時,俞景行和宋嘉月告辭回府。
他們乘馬車回去。
“羅大人方才怎麼愁眉苦臉?”
回想起羅承宗從書房出來時的表情,宋嘉月隨口問道。
“大概是因為有些悲觀。”
俞景行說,“陛下身體抱恙,謝道長又被召進宮,會試在即,事情太多。”
宋嘉月不疑有他,一貫不繼續追問。
她隻是在心裡默默感慨,羅大人當真是一副憂國憂民的性子。
“夫君好像很樂觀?”
沉默幾息,宋嘉月把注意力轉回俞景行身上,笑著問。
她雖然不清楚他們兩個人聊過些什麼,但絕不是針鋒相對。
一個人滿麵愁容是因為悲觀,那麼另一個人雲淡風輕便大約是因為樂觀?
“這話聽著怎麼像是有暗示?”
俞景行輕輕挑眉,“還是夫人很希望我也愁眉苦臉?”
“那自然沒有!我當然希望你每天都心情愉快啊。”宋嘉月笑嘻嘻,往俞景行身上蹭一蹭,“不過這樣挺好的,與其愁悶,不如儘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們回到宅院。
馬車停穩,俞景行從馬車上下來,又伸手去扶宋嘉月。
宋嘉月腳才沾地站穩,忽然有人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躥到他們麵前。
那人上來便躬身抱拳與他們行禮:“俞大人,俞夫人!”
俞景行已下意識一個動作,將宋嘉月護在身後,梁紅梁玉移步上前。
他擰眉看著眼前的人,臉色微沉,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宋嘉月從俞景行身後探出頭來。
俞景行側眸,將她塞回自己的身後,與此同時,他們麵前的人終於抬頭。
“什麼人竟在我們大人和夫人麵前放肆?!”
梁紅嗬斥一聲,語氣淩厲。
實則站在四五步開外的人瞬間一怔,隨即連忙賠起不是:“在下無意驚嚇冒犯俞大人和俞夫人,若唐突了,實在抱歉,請俞大人和俞夫人見諒。”
意識到俞景行未必仍記得自己,這人立刻自報家門:“在下徐茂林,河間府的那一樁案子,不知俞大人是否還有印象?多虧當時俞大人秉公執法,我才得以洗脫罪名,恢複清白身。”
三言兩語喚醒俞景行的記憶。
徐茂林這個名字,他發現自己尚且記得,也記得徐茂林在那時便是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