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修然走在他一邊,自然是最為明顯的看到他變化的人。
隻是這片刻時間之中,白胥華身上,便已經生出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每走一步,就會有一縷頭發變為雪白顏色,且似乎比那黑發更長了些,鬆鬆垂在他腦後,絲毫不顯得乾枯毛躁,反而與他之前的黑發一般的順滑服帖。
他的身體,似也是在無形的拔高。從本還帶著瘦削影子的模樣,徹底變成了青年人所特有的修長。
所幸他身上所著乃是寬袍廣袖,饒是此刻他身量生出變化,也不顯得拘束窄小。
當真是與之前大不相同的模樣了。
他眉目間似是含著冰雪,本就極盛的氣勢更是拔高一截。
好似還是那個人,又好似不再是那個人了。
景修然將他的變化都看在了眼裡。
但他卻不曾有一絲惶恐情緒。
他走在白胥華旁邊,卻對他身上發生的一切變化恍若未覺,倒是他們之後的人群逐漸騷亂起來,對白胥華身上的變化不解惶恐,懼怕驚疑。
阮酥玉也在後頭探頭探腦,她看不見前麵的變化,卻已經能知曉,應該是白胥華身上出了些什麼事。
所幸這些人,到底還是燕國的官員。
有著起碼的,為官的膽識和眼力。
他們見景修然在前邊不動如山,平靜自如的模樣,漸漸的也就冷靜下來,隻默不作聲,當自己沒有眼睛耳朵,跟著前麵的人一步一步地走。
等到了設宴的大殿時,白胥華的頭發已經全然化作白色,景修然與他對視一眼,竟然發現這人的眼睛,此刻全然沒了那空茫之意,反而是如深淵寒潭一般深沉的墨色沉澱其中。
“你…………”
景修然再不動如山,這一刻也要有些晃神了,他怔怔一瞬,便反應過來,隻是麵容上到底還有複雜神色未曾收斂乾淨。
他輕輕道:“公子的眼睛,可是好了?”
白胥華看了他一眼,景修然此刻心緒繁亂,一時之間,竟然是沒有發現白胥華眼底的情緒,比起他還要複雜許多。
就像是他看見了一個,本應該永遠,都不會再看見的故人一般。
可惜他此刻雖然麵上冷靜,但是心裡麵對此等神異之事,到底還是有些紛亂,因此也就注意不到這種小細節了。
白胥華收斂情緒的功夫,倒是要比起他更加熟練些,隻是眨眼功夫,他的心緒便已經被他收斂下來,隻低低應了一聲,便不再作答。
此刻,傳聲的內侍已經進了宮中去,他與帶著人到來的侍衛長一起進了殿裡,也不知道與裡麵的人說了些什麼,再出來時,那內侍看著白胥華的神色已經是變了許多。
他先是與景修然說了些話,叫他帶著這一行官員進殿裡去,再便是對白胥華畢恭畢敬地道:“這位公子,我朝國師,想要請您到國師殿中一敘。”
若隻是恭敬,隻白胥華如今的這通身氣勢,便足以叫任何對他一無所知的人,對他畢恭畢敬,俯首稱臣了。
可這內侍說話都帶著顫音,額頭更是冷汗密布,如今似乎靠近白胥華一點,都用害怕得發抖的模樣。
卻是極其少見的情態。
白胥華直直看了他數息,方才挪開了眼去,平靜道:“好。”
卻是景修然又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欲言又止,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到底卻還是沒有說出口,隻猶豫片刻,最後也隻低聲道了一句告彆,就帶著其他人進了殿裡去。
阮酥玉卻是沒有跟著他們一起混進去。
她等到人都走沒了,方才湊近了白胥華,輕輕道:“公子的頭發怎麼白的這麼快,以後看起來,卻要顯得更不近人情些了。”
她對於白胥華身上的變化,似乎並沒有什麼畏懼之情。若白胥華隻是白胥華,是他如今操的人設,那麼阮酥玉此舉,可謂是極貼心的舉動了。
她並沒有詢問他身上的異變到底是為了什麼。
隻是為了他頭發白了,而生出了少女獨有的苦惱念頭。
白胥華微微垂下眼,他極難得的主動伸手,揉了揉阮酥玉的頭發,平靜道:“無礙。”
他的性情,似乎也隨著他外表的變化而生出了變化,比起以往要更加冷淡一些,就好像是一塊捂不熱的玄冰,叫人隻是湊近,就會被他身上傳來的冰冷氣息驅散開。
阮酥玉眼底光彩浮動,她露出一個極其天真可愛的笑容來,繼續道:“那公子要去見那個國師,我能不能跟著您去呀?”
“自然是可以的。”
白胥華露出一點寵溺一般的神色來,叫阮酥玉看著一頓,心中泛開一片異樣情緒。不等她再說些什麼,白胥華便轉過了臉,對著那內侍道:“帶我去罷。”
內侍被他晾在一旁,本來還有些慶幸之意,此刻又被白胥華重新注意到,頓時便又苦了臉。
可惜他再怎麼不情願,到底也是知道此事是非乾不可的。因此饒是他這般心態,到底還是帶著白胥華往國師的殿裡去了。
按照那內侍所說,這國師的宮殿,與此處的距離並不遠。
可他們走了一路,過了許久,卻還是未曾到達地方。
內侍肉嘟嘟的臉上,冷汗已經生了一茬又一茬,眼裡都要急出淚水來了,顯然是不解為何短短的一段路,會走了這般長的時日都走不到。
白胥華卻已經摸出了門道。
他停下了腳步,又在那內侍肩頭輕輕一拍,叫他也僵在了原地,用哭唧唧的神色看著他。
就好像是在害怕,他一氣之下,遷怒於他,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一樣。
白胥華卻不再看他。
他站在原地,雙手動作,結出了一個玄妙手印。
便聽到遠處,隱隱傳來了劍鳴之聲。
似乎鶴戾九霄,鳳凰清吟。
一道清光流影,倏然間從萬裡之外而來,轉瞬便已經近在眼前,立在白胥華身前。
——那正是一把玄色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