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滴不斷落在秦青蒼白的臉上,耳畔的低吼裹挾著怒火,燃燒了這個微寒的夜。
“倉洺?”秦青用虛弱沙啞的嗓音,輕輕喚了一聲。
隻這一聲,所有怒火便都熄滅,所有痛苦壓抑都變作一個疼惜而又不舍的擁抱。
秦青被攏入一個寬闊的胸膛,大手覆住他的腦袋,擋住了不斷砸下的雨點。
這個懷抱很溫暖,很安全,還帶著雪鬆與烏木,柑橘與玫瑰混合而成的香氣。
三月的微風徐徐,五月的陽光燦爛……在這寒冷雨夜,在這絕望與仇恨交織的瞬間,秦青竟聯想到了一些很光明的東西。
他微微掙紮了幾下便安靜下來。
“倉洺?”他喚了一聲,有些茫然,有些無助。
“是我。”倉洺啞聲回應著,大手把懷中人抱得更緊一些,然後又應了一聲,“是我。”
可以對所有人冷酷的他,唯獨拿秦青毫無辦法。哪怕恐懼憤怒到了極點,此時此刻,他也隻能軟著語調哀求:“留下來。”
“什麼?”秦青意識模糊地應著。失去了下手的最佳時機,他的心徹底消沉。
“要怎樣才能留住你,秦青?”倉洺把滾燙的薄唇貼合在秦青冰冷的耳邊。
他呢喃問著,卻又仿佛在祈求,“徐逸之能為你做的,我都可以為你做。你到底要什麼,秦青?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這句話,卑微到連秦青都覺得不可思議。他抬頭看向倉洺,而這人正低垂著眼眸,深深凝望著他。
雨滴順著倉洺纖長的睫毛滑落,落在秦青毫無血色的臉上,然後繼續緩緩滑下。
滑過唇角時,秦青藏到了一絲苦澀。恍惚中他意識到,那竟不是雨滴,而是倉洺的一顆淚。
倉洺會哭嗎?
秦青搖搖頭,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猜測。
倉洺怎麼會哭呢?
“秦青,你到底想要什麼?”倉洺不斷追問,眸色越來越沉。更多雨滴順著他的睫毛滑落,灑在秦青臉上。
秦青閉緊薄唇,竟然不敢去嘗這雨水的滋味。
“我想要徐逸之活過來。”他靜默許久才啞聲開口。這是他唯一的願望,哪怕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的死亡。因為那個人,早已用死亡,換回了他的存活。
“我不能讓徐逸之活過來。”倉洺黑沉的眼眸裡溢出濃烈的痛苦,微微停頓片刻,然後才一字一頓地說道:“但我可以變成他。”
“什麼?”秦青愣住了。
“我可以穿他經常穿的衣服,我可以換他最喜歡的發型,我可以學著像他那樣風流地笑,也可以學著像他那樣半帶機鋒半帶調侃的說話。”
倉洺閉了閉眼,用無比艱澀的嗓音繼續說道:“我可以變成他的替代品,陪在你身邊。這樣可以嗎?”
如不是親耳聽見,秦青絕對不敢相信,如此卑微的,甚至舍棄了自我的一段話,會從意誌堅定,唯我獨尊的倉洺口中說出來。
冒雨走到近前的996和秦子實也都愣住了,然後一個露出了“臥槽”的驚駭表情,一個咬牙切齒,滿臉猙獰。
秦青張了張口,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從倉洺的眼睫上滴落的雨水帶著苦澀的滋味,染上了他的舌尖。
倉洺捧住秦青的臉頰,緩緩說道:“神會厭倦祂的帝國,卻不會厭倦祂小小的花朵。”
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叫秦青本就混亂的思緒變得更混亂了一些。
他滿臉茫然地問:“什麼?”
他眼睛睜大,嘴唇微張的模樣,看上去有些傻。
倉洺漆黑深邃的眼眸裡有溫柔在流瀉,也有愛意在湧動。
“這是泰戈爾的詩。”他啞聲說道。
秦青愣愣地問:“你也會讀詩?”
“遇見你之後,我就會了。”倉洺慢慢低下頭,嘴唇幾乎貼上了秦青冰冷的鼻尖。
“你,你到底什麼意思?”秦青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燃燒,血管裡流淌的血液一點一點變得灼熱。是發燒了嗎?
“意思是,哪怕掌控寰宇的神,也隻鐘愛盛開在祂眼前的花朵。你就是我的花朵。”
在這大雨滂沱的夜晚,倉洺終於把他滾燙的,急跳的,赤城的心剖出來,雙手捧到秦青麵前。
“我一直愛著你,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他啞聲述說著自己的秘密。
秦青眨了眨眼,然後又眨了眨眼,“你暗戀我?”
“是的。”
“你想和我在一起?”
“是的。”
“哪怕當一個替身?”
“是的。”
一句一句地問,一句一句地答,為了留住這個人,倉洺可以毫無保留。他抹掉秦青臉上的雨水,鼻尖低著秦青的鼻尖,哀求道:“留下吧,留在這個世界,留在我身邊。”
秦青愣了許久才苦澀地搖頭:“不可能的。徐逸之不在了,我也會不複存在。”
“你會一直都在。”倉洺堅定不移地說道。
“你根本不知道徐逸之為我付出了什麼。”
“我知道,我可以付出更多。”
兩個人的對話,被秦子實撐開雨傘的響動打斷。這人咬著牙關問道:“秦青,你剛才想撞死我?”
秦青轉頭看向對方,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辨識出這張扭曲的臉。
“秦子實?”身體本就虛弱,還淋了一場大雨,此刻的他已經有些發燒了。倉洺的告白,消耗了他太多心神。
倉洺摸了摸秦青滾燙的額頭,擔憂地說道:“你生病了,我帶你回家。”
至於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秦子實,竟直接被他忽略了。
倉洺招了招手,隱在黑暗中的豪車便緩緩開過來,車門打開,兩名保鏢撐著兩把大傘,把倉洺和秦青嚴嚴實實遮住。
倉洺把秦青抱進車裡,脫掉對方濕透了的外套,裹上保鏢早已備好的毛毯,又綁好安全帶。
“你把秦青的車開回去。”他對一名保鏢說道。
秦青的車很快就開走了,倉洺脫掉自己濕漉漉冷冰冰的西裝外套,然後才繞到另一邊,拉開車門。
秦子實急匆匆地走過去,彎腰看向車內半闔著眼眸,已經有些燒迷糊了的秦青。
“你想殺我?你大可以試試。”他冷笑著挑釁:“連法律都製裁不了我,你算什麼東西?”
冥冥中,秦子實就是知道,秦青是個低賤的,可有可無的,總是會被踐踏的存在。對方根本就不配站在他眼前,更遑論與他爭鬥。即便倉洺就在這裡,憋了許久的話,他也要一口氣說出來。
他甚至覺得,即使是倉洺也不能拿自己怎麼樣。
996硬著頭皮從倉洺腳邊溜進車裡,依偎著秦青。它知道秦子實的底氣從何而來。這人無論遇見多大的困境,都能不付出任何代價輕易掙脫。
從小到大,他要什麼有什麼,想什麼來什麼。他自然可以猖狂。
真的好討厭啊喵。996一邊在心裡抱怨,一邊擔憂地看著秦青泛出潮紅的臉。
倉洺彎腰坐進車裡,溫柔地撫了撫秦青滾燙的臉,然後才直直地看向車外。。
一雙野獸般無情的眼眸,像打量腐肉甚或死物般地打量著秦子實。冰冷如刀的視線,帶著勃然怒火與深切的憎惡。
秦子實嚇得倒退了兩步,握雨傘的手不受控製地抖了抖。
然而倉洺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沒說,隻是擺擺手,讓司機把車開入了冷雨滂沱的夜色。
996憤憤不平地抱怨:“喵,你真沒用!你應該狠狠教訓他一頓!”
話落它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教唆主角攻去對付主角受?喵了個咪的,它的腦子也瓦特了嗎?
所幸倉洺既聽不見它也看不見它,隻是默默捧住秦青的臉,讓對方的頭倚靠在了他的肩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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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道上,倉洺給自己的家庭醫生打去電話,讓對方先行去秦家等待。
看見倉洺抱著自己的兒子回來,從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顯現出焦急擔憂,甚至是疼惜愛憐的神色,秦淮川:“……”
兒子生的太漂亮了也是麻煩啊!前有狼後有虎的,他一個都不敢攔!
秦淮川眼睜睜地看著倉洺把兒子抱進臥房,送入浴室,調好水溫,放入浴缸。
“你出去。”
把秦青浸泡在熱水裡,準備脫衣服褲子的時候,倉洺冷冷開口。
秦淮川默默吸了一口氣:“……好的倉總。”
倉洺黑沉的眼眸不經意地掃過蹲坐在馬桶蓋上的996。
996抖了一抖,也灰溜溜地離開了。
倉洺這才剝光秦青,拿蓮蓬頭不斷衝刷對方的身體。滾燙的水打在冰冷的肌膚上,引發了一陣輕微的顫抖,緊接著便有更多紅暈浮上秦青茫然無助的臉。
他睜開霧蒙蒙的眸子,愣愣地喚道:“倉洺?”
“是我。”倉洺半跪在浴缸邊,用大手揉搓秦青冰冷的身體。細膩而又濕滑的肌膚磁石般吸附著他的掌心,激起的卻不是情/欲,而是疼惜。
掌心觸碰到肩胛骨處的小小花蕾時,他眸光微暗,卻又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秦青軟軟地歪倒。
倉洺連忙伸出手臂,把這人抱進懷裡,就像抱著一束花枝,重了怕碰落他的花瓣,輕了又害怕永遠失去,最後隻能輕喘著,壓抑著,沉默地看了他許久。
洗完澡,穿好衣服,把人抱上床,讓家庭醫生打了針,喂了藥,倉洺才抽出空餘時間,把濕漉漉的自己也洗乾淨。
秦淮川給他送來一套睡衣,回頭看看蒙在被子裡的,仿佛已經睡著了的兒子,小聲問道:“倉總,你今晚是睡客房吧?”
“嗯。”倉洺穿上不合身的睡衣。
秦淮川鬆了一口氣。
“你先睡吧,我等著秦青退燒了再睡。”倉洺又道。
秦淮川有些心梗,又覺得倉洺不至於禽獸到欺負一個生病的人,這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