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愁找不到機會整治那些糧商,枕頭便遞過來了。不斷讓米價上漲並不違反律法,那殺人放火總歸要砍頭抄家吧?
李夙夜離開黑牢,回了齊府。
齊似風等候在大廳門口。即使在紅燈籠的照耀下,他的臉色依舊顯得很蒼白。
“四殿下,您這麼晚出去——”
李夙夜冷冷打斷了對方的詢問:“災情已如此嚴重,你為何還不放糧?”
“四殿下,下官已經解釋過很多次了,倘若無法保證旱情能儘快結束,在冬季來臨的前幾天放糧才是最合適的。冬天才真的能逼死人。”
“如今旱情已結束,明日就把倉庫打開,把官糧放出去。”
齊似風立刻應諾。江北城的糧倉還是滿的,他完全不擔心。
“附近幾個城池的官糧也要一起放,本宮已經吩咐下去了。”
李夙夜的話對齊似風而言不亞於一道驚雷。要知道,為了賺取巨額白銀,他聯合附近幾個城池的官僚把糧倉裡的官糧全都運走了。
若是空糧倉被打開,其結果隻會引發江北官場的一次劇變。
首先掉腦袋的人非齊似風莫屬!
冷汗剛要冒出來,便被齊似風強行壓了下去。不慌,現在還有辦法!離明日放糧還有幾個時辰,可以派飛鴿送信,叫附近城池的同僚把空糧倉全都燒掉。
如此一來就死無對證了!
齊似風心下稍安,正待喘口氣,卻又聽四皇子笑著說道:“本宮的親兵現在已掌控了附近大大小小所有糧倉。齊大人,你隻需派人去運糧就是了。”
齊似風身子一晃,差點暈倒。
已經控製住了所有糧倉?那自己做下的事……
齊似風還未想個明白,一把寒氣森森的大刀已經架住了他的脖頸。
官兵們忽然釋放的煞氣驚飛了棲息在附近的鳥兒。
一隻鴿子從高空飛來,落在李夙夜手心。李夙夜雖然不知道誰人會給自己飛鴿傳信,卻還是打開紙條掃了一眼。
然後,他的表情變得極其可怕。
“你想殺了秦德懷的姨娘,嫁禍到秦青頭上?”
齊似風眼睛一亮,立刻答道:“是的,下官這樣做都是為了配合四殿下。這樣一來就能把鑄幣權和免死金牌雙雙拿下了。毀了秦青的名聲就能毀了侯府,這是最快的方法。”
死一般的寂靜在蔓延。不知過了多久,李夙夜沉沉地笑了:“好,你做得很好。本宮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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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府最為雅致的一個院落裡,齊思雨靠坐在軟塌上,用一根金簪輕輕撥弄搖晃的燭芯。
“這次要不是小姐提醒少爺多多囤積糧食,府中哪來這麼多進項。最聰明的還是咱們小姐。”一個婢女把散落在榻上的銀票一張一張撿起,藏進匣子裡,嘴上說著奉承的話。
“楊媽媽他們幾個怎麼還未回府?”齊思雨擰眉問道。
“那個院子已經空了,許是桃紅聽得消息跑了,楊媽媽他們去追,如今還沒追上。”
桃紅是陶然在府中用的名字。
“這麼多人都沒回來,必是出事了。”齊思雨憂心忡忡地坐起。
“小姐您彆急,在這江北城,哪裡有您和少爺解決不了的麻煩?日後您可是要當王妃的人,天命庇佑著您,不會出事的。”
婢女的話讓齊思雨露出了輕鬆的表情。她出生那天,有一位得道高人敲開齊家的門,說她是鳳於九天之命。從那時候起,齊府便把最好的一切都用來供養她。
而她也堅信自己做什麼都能得償所願。
不會有事的,一隻小臭蟲而已,捏死很容易。隻是怎樣運進侯府是個麻煩,倒不如把秦青勾出來……
齊思雨軟軟地靠回榻上,一邊思忖一邊舒氣。
便在此時,一群兵丁粗魯地踹開房門闖了進來,推開仆婦婢女,徑直走到軟塌邊,揪住齊思雨的頭發將她扯下地。
“你可是齊家犯婦齊思雨?”兵丁凶狠地問。
“什麼犯婦?我是齊家小姐!”齊思雨儘量仰起腦袋,以免頭皮被扯掉。她感覺此刻的自己像一隻被人糟踐的狗,全然失去了尊嚴。
“齊家被抄家了,你算什麼小姐?”兵丁拽著齊思雨的頭發往外拖。
齊思雨掙紮打罵都無用,隻能低著頭匍匐著往外爬。
這種被侮辱踐踏的感覺比殺了她更令她難受。她身負鳳命!她可是要當皇後的!
然而這份妄想在看見李夙夜時全都破滅了。那人提著一顆腦,緩步走進正院,鮮血灑了一路。
腦袋纏滿了亂糟糟的頭發,看不清相貌,可齊思雨卻覺得心底發寒。
轟隆隆的巨響在她腦海中回蕩,仿佛驚雷陣陣,又仿佛命盤在碎裂。
所有的篤信和傲然,都在此刻蕩然無存。
“犯官齊似風企圖刺殺本宮,被本宮當場格殺!”齊思雨聽見李夙夜冷酷的聲音從廳堂裡傳來。
“嗬~”
齊思雨神經質地低笑了一聲。哥哥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哪來的能力刺殺皇子?這是托詞!
然而正如江北城的米商說他們沒有多少存糧,所以不得不漲價那般,這托詞誰又能反駁呢?
齊思雨軟倒在地,一股熱乎乎的液體從她的裙擺裡滲出,惹得兩旁的兵丁不由側目。
向來自詡優雅,甚至堪與觀音菩薩比一比高低的齊小姐,竟然嚇尿了。
兩旁的兵丁露出了譏諷的表情。
齊思雨死死跪伏在地,咬著唇瓣不敢哭出聲音。
咚的一聲悶響,那顆人頭被扔了出來,咕嚕嚕地滾到齊思雨麵前。散亂的頭發裡露出一張死不瞑目的臉,正是齊似風。
“哥哥!”齊思雨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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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所有店鋪還在賣米,連著大半個月了,一直沒漲價,因為官糧地湧入,最近幾天還降價了。
民眾們無需排隊,來了買上一袋糧食,從從容容地挑揀一些彆的商品買下,然後才走。
侯府虧本給大家賣糧,大家自然要照顧侯府的生意。
原本每天限量賣米的那些店鋪如今都撐不住了,開始降價。然而沒有民眾再去買米。
走過路過,民眾們還會往店鋪裡吐一口唾沫,咒一聲“不得好死”!
這詛咒倒也應驗了幾分。近日裡連續有糧商投河自儘,據說是欠了巨額外債,活不下去了。還有幾個糧商被抓進大牢,日日拷打,據說是犯了砍頭的大罪。
江北城變得無比平和安靜。
一個孩童蹲在自家門口抓螞蟻玩兒,口中唱道:“泰安侯府貪——”
剛起了一個頭,孩童的母親就從家裡衝出來,掄起擀麵杖狠狠地打:“小孽畜,我叫你唱!我叫你唱!沒有泰安侯府,咱們全家都餓死了!快跟我回去,彆在這兒丟人現眼!”
孩子一邊哭一邊認錯,被他母親捂住嘴拽進家裡去了。
對麵鄰居看見這一幕,打開門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低語:“幸好你自個兒跑出來教訓你家孩子,要不然老子非打爛他的嘴不可!”
“齊家小姐要砍頭了,就在菜市口,大家快去看呐!”一名貨郎挑著擔子一邊喊一邊走。
住在巷子兩邊的人家紛紛打開門,好奇地張望。
不一會兒,菜市口就站滿了看熱鬨的人,秦青和江匪石坐在對麵茶樓,找了個最佳視野。
996正在吃燒雞,兩隻爪子沾滿了油。
“這個齊思雨可是未來皇後。”它嘟囔道。
秦青皺了皺眉,心裡有些不適。
“齊似風和齊思雨全都死了,侯府應該不會再被抄家了吧?”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命盤全都亂掉了,侯府應該沒事了。你要相信你身為一個攪屎棍的能力。”996把胖爪子伸進茶杯裡洗了洗。
江匪石撇開頭,隻能裝作沒看見。這要是彆人的貓,他會把它的皮扒下來。
秦青終於吐出了積壓在心裡的那口鬱氣。為了生存,他已竭儘全力,甚至為此放棄了最初喜歡的人。
李夙夜就坐在不遠處的高台上,麵無表情地看著跪伏了一地的犯人。披頭散發的齊思雨混在其中,沒有任何不同。她最後存在的意義,大約就是讓百姓們罵上幾句,吐幾口唾沫吧。
現在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齊思雨拿去布施的那些米粥實則都是官糧。官糧本就是要無償分發給民眾的,卻被她拿去博一個好名聲。她還讓齊似風搬空了附近的糧倉,把官糧放在自己的鋪子裡高價賣出去。
被人讚為活菩薩時,她難道不心虛嗎?
“爛心爛肺的賤人!活該被砍頭!”一名女子扔來一塊石頭,剛好砸在齊思雨頭上。
齊思雨壓了壓腦袋,不敢與台下的民眾對視。
在牢裡的時候,她對李夙夜喊了無數聲饒命,可是那個男人從來都是無動於衷。現在她開始懷疑所謂的鳳命到底是真還是假?
倘若沒有什麼得道高人上門,她大約會像普通女子一般長大,學習賢良淑德,謹小慎微,而不是這般的肆無忌憚。
齊家人全都是被自己害死的!這份認知讓齊思雨痛徹心扉。
齊思雨哭了,卻壓著聲音不敢叫旁人聽見。
“小姐,你不是什麼活菩薩,你是惡鬼!隻恨我沒能早點把你看清!”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台下傳來。
齊思雨連忙低頭看去,卻見陶然竟站在台下。她原本美麗的臉龐被刮得滿是疤痕,玲瓏有致的身體裹在臟臭不堪的破爛衣衫裡,頭發披散下來,抓撓成亂糟糟的樣子。
“這張臉是我自己刮花的,為了活命。”陶然沙啞的嗓音裡帶著恨意。
“要是我安安心心待在侯爺身邊,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田地。”陶然露出懊悔的神情,繼而又冷聲詛咒:“小姐,你走好。老爺夫人趕不過來,我會幫你收屍的。我會把你的腦袋拿去喂狗!”
說完這句話,陶然轉身隱沒在人群中。
齊思雨愣了許久才淒厲地喊:“不,不要喂狗!我求你!”
隻可惜沒人會在此刻施舍給她一點憐憫。李夙夜麵無表情地扔下刑簽,然後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麵二樓的秦青,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自己的金冠。
秦青也摸了摸自己的金冠,悵然地歎出一口氣。
江匪石從後麵擁上來,吐出滾燙的氣流:“若是你再為他歎息,我便要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