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加侖的後廚,人已散儘,巨大的冷鮮櫃裡亮著微白的光。所有食材都靜默著,唯有表皮的水滴在閃爍。
蔣伯兮穿上圍裙,慢慢走近,目光在各種新鮮食材上搜尋。
“你準備做什麼菜?”蔣廣元站在廚房門口,眼神複雜地看著孫子的背影。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這個孩子已經長得這般高大英俊,而他卻越來越衰老,也越來越無力。
“我還在想。”蔣伯兮沉聲說道。
“先彆想了,給我搬一張凳子過來。”蔣廣元命令道。
若是以前,聽見爺爺這樣發號施令,蔣伯兮一定會冷笑著罵一句老東西,然後調頭就走。但現在,他隻是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齒默默站了一會兒,隨即便搬來一張凳子。
“坐遠點,當心被油煙嗆死。”
搬是搬來了,嘴上卻還要硬頂一句。
蔣廣元點點頭,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叛逆孫子。老人家雙手搭在拐杖的銀製龍頭上,雙腿叉開,大馬金刀地坐著。
“想好了沒有?”他再次催問。
蔣伯兮拉開櫃門拿食材,低沉的嗓音裡充斥著濃濃的不耐煩:“我做什麼你就吃什麼,彆問!”
蔣廣元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對待。他有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兩個孫子,卻又仿佛一個親人都沒有。
挺直的脊背慢慢佝僂下去,顯現出這個年紀的虛弱和疲態,看見孫子轉過身,蔣廣元又馬上恢複了威嚴的坐姿。他冷哼一聲,適當地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蔣伯兮把挑好的食材放在籃子裡,轉身又去挑彆的食材。
“你要做馬賽魚湯?”蔣廣元猜測道。
蔣伯兮沒說話。他已經習慣了無視爺爺的存在。
蔣廣元仰頭看天,呢喃低語:“如果小甜豆是我親孫子就好了。當年啊,就差一點點了!”他從衣兜裡拿出眼藥水,顫巍巍地滴入發紅的眼睛。
站在冷鮮櫃前的蔣伯兮忍不住回頭看去。
“小甜豆是秦青的小名?”他想知道每一件與秦青有關的事。
“等你做完菜再說。”蔣廣元冷哼一聲,不爽地撇開頭。
“你等著。”蔣伯兮氣得咬牙。
食材很快就挑好了,蔣伯兮開始挑選調味料。蔣廣元看著他,腦海裡回蕩的卻是當年那個誓言。
“我蔣伯兮這輩子都不會拿起鍋鏟做菜,否則就罰我出門撞死,吃飯噎死,過河淹死!我討厭下廚,更討厭你!”
是要有多大的恨意才能說出那種決然的話?人老了就會信命,對鬼神也格外敬畏一些。蔣廣元心中一凜,忽然就改變了主意。
算了!都已經過去十幾年了,自己還在堅持什麼?時光不可逆轉,任何事情都已經無法改變。孫子都這麼大了,也有了輝煌的事業,何必再來為難他?萬一他真的遇見什麼不好的事,自己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當蔣廣元胡思亂想的時候,蔣伯兮正不耐煩地挑選著各種醬汁,把瓶瓶罐罐摔得砰砰作響。
“不想做就彆做了,賭約作廢。”蔣廣元站起身,語氣疲憊。
蔣伯兮以為老東西在故意挑事,不耐煩地皺眉:“你到底想怎樣!你要折騰我就直說,我沒有二話!”
蔣廣元杵著拐杖慢慢朝廚房外麵走了幾步,回過頭來說道:“我沒想折騰你,那個誓言,你就一輩子遵守下去吧。”
“老東西你回來!說好了我做一道菜你就把秦青的事告訴我,你耍賴啊?”蔣伯兮大步走上去,攔在廚房門口,臉色十分不好看。
他這種隱忍怒氣,滿臉不耐,目中冒火的表情,蔣廣元已看得太多了。
剛開始心臟還會抽痛,但漸漸的,人就麻木了。沒有兒孫緣,那便沒有吧,不強求了。
“蔣伯兮,你多精啊。”蔣廣元仰頭看著高大俊美的孫子。
“從那以後,你就真的沒有一次拿起過鍋鏟。你就算是錄節目,幫著小甜豆做甜點,你拿了打蛋器、鍋子、勺子、擀麵杖,你就是死活不拿鍋鏟。你一直這麼堅持下去吧。”
蔣廣元搖搖頭,語氣裡充滿疲憊,“你也不要打聽小甜豆的事了,忘了就忘了吧。”
“你說得容易,我怎麼能不打聽,我他媽——”
蔣伯兮急促而又沉重地喘息著,像困獸一般發出無助的低吼,卻又在即將說出自己心意的一瞬間打住了話頭。
他喜歡秦青,卻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蔣廣元定定地看著孫子,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你和小甜豆不是一路人,拍攝結束之後,你不要再找他了。”
“你憑什麼管我和秦青的事?你以為你還能主宰誰的人生?”蔣伯兮氣得眼睛發紅。
蔣廣元卻不曾被孫子暴怒的模樣嚇到。兒子當著他的麵砸爛了整個廚房,他也沒有眨過一下眼睛。他一直都弄不懂這些孩子究竟在想什麼。
“小甜豆記了你十幾年,而你轉頭就把他忘了。小甜豆為了你,克服心理障礙來參加這種見鬼的真人秀,你卻跟他逢場作戲,虛情假意。小甜豆那麼熱愛的事業,在你眼裡是一坨狗屎。你說,你們是不是一路人?”
蔣廣元目光銳利地看著孫子。
蔣伯兮氣紅的眼睛慢慢低垂了下去。無所遁形的感覺將他籠罩。
“小甜豆有自己熱愛的,並為之拚搏的東西,你卻整天遊戲人間,玩世不恭。小甜豆喜歡一樣東西就會堅持到底,你卻隻有三分鐘熱度。你說,你和他是不是一路人?”蔣廣元語氣嚴厲地逼問。
蔣伯兮的呼吸變得更為粗重,遲遲找不到語言來回答。
“小甜豆發誓要做最好的廚師,他就真的做到了。而你呢。你說你討厭我主宰你的生活,你說你有自己的人生目標。但是最後呢?”
蔣廣元指著孫子的鼻子,真的動了怒氣,“最後你考上了清大。你自己喜歡念數學係,結果你媽媽讓你讀金融,你就選了金融。後來你爸爸又讓你學藝術,你就學了藝術。你這個樣子,是有人生目標的樣子嗎?你讓我不要主宰你,可你一直都被你的父母支配著。你對我的反抗就是個笑話!”
蔣廣元壓了壓心中的怒火,沉聲說道:“你和小甜豆是完全相反的兩種人。你長到這個歲數還活不明白,但小甜豆卻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想要什麼。”
蔣廣元指著明亮潔淨的櫃門,斥道:“你好好照照鏡子,你覺得你這種人配跟小甜豆做朋友嗎?在娛樂圈裡混了這麼多年,你早就學壞了。你習慣了虛情假意,逢場作戲。而小甜豆卻是對朋友最真誠的那種人。我老了,說話不管用了,但我最後一次懇求你。”
蔣廣元重重吐出一口氣,說道:“我求你不要禍害小甜豆。你的心思我看得明白,我不會管你,但我不能不管小甜豆。他跟你玩不起,懂嗎?”
用力跺了跺拐杖,又狠狠地瞪了孫子一眼,蔣廣元這才大步離開了餐廳。
蔣伯兮站在原地沒有追趕。
他拿什麼去追?
他側過頭,看向映照在櫃門裡的那個表麵光鮮亮麗的男人,隻覺得無比可笑。
老爺子說的這些話,正是他最為恐懼,也最無法去麵對的東西。真實的蔣伯兮是如此的不堪。倘若讓秦青真正把蔣伯兮看清楚,他的喜歡還會存在嗎?
讓秦青深陷的那個蔣伯兮到底有多好呢?
現在的蔣伯兮早已經變了。他失去了最本真也最耀眼的一些東西。而秦青在意的,眷戀的,執著的,正是那些東西吧?
蔣伯兮僵硬地站了很久,然後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狼狽萬分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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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嘉賓住在一棟彆墅裡,每個人都有獨立的房間,房間的各個角落都安裝著攝影機,用以拍攝大家的日常。
這檔節目采用的是錄播和直播雙重模式。
一些有趣的環節,譬如麵試、第一次招待客人、第二次招待客人等等,都開直播,其餘時候則是錄播。後期再把直播和錄播的精華剪輯下來,做成完整的節目放到平台。
樓下客廳裡,四位嘉賓聚在一起聊天,時不時發出快樂的笑聲。
隻有秦青一個人躲在房間,默默地整理東西。
“聽說從明天開始,你們的手機和電腦都要上繳,錄完節目才能用。”996跳上書桌,神神秘秘地分享了一個消息。
“嗯。”秦青點點頭。
“你想不想知道蔣伯兮喜不喜歡你?”996更加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正清點筆記本數量的秦青終於抬起頭,看向了996。
很明顯,他心動了。
996連忙叼起手機,跳下書桌,出了一個主意:“來來來,你給我拍一段視頻發給蔣伯兮,就說我餓了,你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你餓了,他能有什麼反應?”秦青滿臉疑惑。
996鬆開嘴,讓手機掉落在地毯上,沒好氣地說道:“你怎麼這麼笨啊!我可是你的貓!蔣伯兮如果喜歡你,看見你的貓餓了,肯定會給你送貓糧過來!這是一種測試!”
秦青看了看手表,搖頭道:“現在已經很晚了,不要打擾彆人。”
996用爪子撓撓耳朵,十分驚訝:“喵喵喵?這話是你說的嗎喵喵喵?你以前不是最喜歡搞這種測試嗎?”
“以前的我不是現在的我。”秦青繼續整理筆記本。
996焦躁地甩了甩尾巴,催促道:“你就試試唄。我覺得他肯定喜歡你!來,我給你撥號!”
秦青抬眸瞥它,戳穿道:“你是不是惦記冷鮮櫃裡的海鮮,想讓蔣伯兮給你送過來?”
996:“……”
秦青收起手機,慎重說道:“彆隨便測試一個人的心。人心會越測越薄。”
“你個二愣子!”996沒好氣地翻著白眼,完了開始祈禱:“我希望下輩子的你投一個好胎,性格拽拽的,酷酷的,對我寵寵的,什麼都聽我的。”
秦青忍不住笑了笑,頷首道:“好,下輩子滿足你。”
“說好了啊!來,咱們碰一碰拳頭!”996伸出自己胖乎乎的貓貓拳。
秦青也伸出拳頭,忍著笑意,跟毛絨絨的小爪子碰了碰。
“劇本裡有沒有寫君綠竹在真人秀裡做的菜是哪幾道?”秦青忽然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