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告誡一句,他深邃眼瞳裡的幽光才漸漸淡去。
“是嫉妒吧?”秦青小心翼翼地給出答案,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地觀察著衛東陽的表情。
“還有呢?”衛東陽嗓音沙啞。
“還有仇恨。弟弟享受了父母的愛,而哥哥從小就被關進瘋人院。他恨那一家人的拋棄。”秦青往後靠了靠,試圖讓自己的脖頸脫離衛東陽的大手。
但是這樣一來,他就更為緊密地依偎在衛東陽懷中。
對旁人幾乎沒有戒心的秦青不會知道,當衛東陽在他身後站定時,他已經陷入了一種無法逃脫的狀態。
衛東陽側頭看著秦青,許久無言。
秦青本就緊張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安了。他透過鏡子,用濕漉漉的眼眸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高大男人,眼瞳裡寫滿了對答案的渴求。
這副全然被掌控,從未想過擺脫依賴的模樣,讓衛東陽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你說錯了。哥哥對弟弟的感情是愛,不是恨。”極富磁性的嗓音鑽入耳膜,像一把小小的鉤子。
秦青半邊臉都起了雞皮疙瘩。他一直都知道衛東陽的聲音很好聽,但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疊加了一重回音,這聲音竟然可以像塞壬的低吟,令人完全無法抗拒。
秦青揉了揉發麻的耳朵,眨了眨困惑的眼睛,“為什麼是愛?他不是一直在陷害弟弟嗎?他殺了弟弟身邊所有人,最後還想殺了弟弟!”
“他殺害的都是對弟弟造成威脅的人。他殺了虐待弟弟的養父母,殺了從小欺負弟弟的養兄養姐,殺了欺騙利用弟弟的朋友,還殺了覬覦弟弟的連環殺手。最後那次搏鬥,弟弟揮刀過來,他不是躲不開,而是沒有躲。他知道隻有自己死了,弟弟才能洗脫殺害那麼多人的罪名。”
“你懂這種感情嗎?”
衛東陽一邊撫摸秦青因為緊張不安而微微滾動的小巧喉結,一邊徐徐開口:“一個接收不到任何感情,自己也沒有絲毫人性的人,他冰冷的心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被一根細細的繩子拴住。
“還在繈褓中的時候,能讓他睜開眼睛的隻有弟弟的哭聲。長大之後,唯一能讓他露出笑容的,也隻有弟弟的笑容。弟弟就是這根繩子,把他拴在這個無趣的世界。
“他安靜地待在瘋人院,接受毫無用處的治療,從來沒想過逃脫,雖然他擁有輕易逃脫的能力。但是,當外界有人試圖剪斷弟弟這根繩索時,他失控了。他的瘋狂殺戮是因為愛,不是因為恨。找到這個內核,你才能演好這個角色。”
衛東陽雙手上移,捧住秦青的臉頰,低聲問道:“聽明白了嗎?”
秦青聽呆了。
劇本裡沒有心理活動描寫,演員隻能自己去揣測角色的內心世界。
單看劇情,哥哥殺了那麼多人,最後還想殺了弟弟,怎麼會是因為愛?
可是仔細想一想,衛東陽說得卻很有道理。
經過這場劫難,虐待弟弟多年,並侵占了弟弟全部遺產的養父母一家全死光了。把弟弟當成狗的朋友死了。把弟弟撞成瞎子並潛伏在弟弟身邊的連環殺手也死了。
最後,哥哥被弟弟殺死,而弟弟是殘障人士,屬於正當防衛,不用承擔任何法律責任。弟弟還得到了哥哥的眼角膜,重新恢複光明。
經曆了這麼多磨難,原本懦弱的弟弟變得無比堅強,與暗戀多年的女孩在共患難中走到了一起。
弟弟獲得了愛情,獲得了重生,獲得了未來。
殺了那麼多人的哥哥輕易死在雙目失明的弟弟手裡,這是不符合邏輯的。
但經由衛東陽的解釋,一切都變得合理了。
秦青眨眨眼睛,恍然大悟:“我懂了!我要扮演的不是一個喪心病狂的變態,而是一個用殺戮來表達愛意的瘋子。他是亦正亦邪的。但他的正麵情緒隻對弟弟釋放,對彆人,他是完全沒有憐憫之心的。這種極致的反差感我要演出來。”
“是這樣。”衛東陽略微勾唇,語氣溫柔。
“我知道怎麼演了。謝謝你衛東陽。”秦青露出開心的笑容,濡濕的眼眸裡閃爍著崇拜和感激的光芒。
“還有問題嗎?”衛東陽用指腹揉了揉小孩微微泛紅的嬌嫩臉蛋。
他高大的身影從背後籠罩下來,像一個囚籠,但秦青完全沒有發覺。
“有一場戲,哥哥把弟弟迷暈,關進地下室。哥哥裝成瞎了眼的弟弟,跟連環殺手周旋。每當連環殺手移開目光時,哥哥就會露出詭異的笑容。”
秦青扯扯衛東陽的衣袖,有些沮喪地說道:“這場戲我在家裡練了很久,總覺得不太對。你幫我看看到底哪裡有問題。”
“好。”衛東陽笑著低應。
秦青指著前麵的鏡子說道:“你仔細看啊。”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蛋,原本嬉笑的表情立刻變成了脆弱與不安,雙眼放空,失去焦距,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了。下一秒,失焦的雙眼驟然凝實,放出微光,嘴角略微上揚,露出一抹詭笑。
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這麼富有層次的表情變化,秦青的演技又進步了。
白石和鄭橋鬆都說這樣演沒有錯,但秦青始終覺得有問題。
“你覺得怎麼樣?”他仰頭問道。
衛東陽垂眸看他,一邊思考一邊解答:“我想問題應該在這裡。從雙眼失去焦距到目光忽然凝實,這中間缺少一個銜接。坐在電影院裡的觀眾不是每一個人都具有細微的洞察力,能夠馬上發現你目光的轉變。在鏡頭前,你的表達方式要更具體,更外放。你可以試著轉動一下眼珠,慢慢把視線凝聚到連環殺手身上。”
秦青聽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拍拍手,露出驚喜的表情。
他馬上照著衛東陽的說法演了一遍。
這一次,他漆黑的眼珠在白得詭異的眼眶裡輕微地轉了轉,然後定定地看向不存在的某個人。這種表演方式更為具象靈動,讓他的視線變得更尖銳也更邪惡。
於是,當唇角上揚,露出詭異笑容時,就連秦青本人都被鏡子裡的自己嚇了一跳。
他張大嘴,呆呆地看著身後的衛東陽,數不儘的崇拜轉化為目光裡的灼熱。
“這樣演效果好多了!”秦青抓住衛東陽的衣袖,感歎道:“你和朱晨風一樣厲害!你都可以兼職去當導演了!”
衛東陽低聲笑了笑,把頭垂下來,薄唇貼著秦青的耳朵,無比耐心地詢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了。我感覺我一定能試鏡成功!”秦青興奮地說道。
“再練習一下。這段表演很考驗功底,朱晨風十有八/九會把它列為今天的考題之一。”衛東陽站著不動,雙臂牢牢禁錮著秦青的身體。
多加練習不過是個借口,實際上,他舍不得放開秦青。
抱著獵物小憩是猛獸的習慣。
“對,朱晨風肯定會出這道題!我練練。”秦青立刻看向鏡子裡的自己,表情十分緊張。
衛東陽用手掌遮住秦青的小臉,說道:“我的手就是場記板,放下的時候你就開始表演。”
“好。”秦青乖乖點頭。
衛東陽放下手,秦青立刻開始轉換表情。頭幾次,他還練得很認真,後麵幾次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訣竅,便起了逗弄衛東陽的心思。
於是當衛東陽放下手掌時,他展現出來的不再是演技,而是一雙鬥雞眼。
衛東陽愣了愣。
秦青嘻嘻笑了。
衛東陽受到感染也跟著低笑起來,把手掌再覆上去,然後放下。
秦青歪鼻斜眼吐出舌頭,活像個傻子。
衛東陽忍俊不禁,又把手掌蓋上小臉。
手掌放下時,秦青用食指戳出一個豬鼻子,一隻眼睛斜向左,一隻眼睛斜向右,精靈又搞怪。
衛東陽低笑連連,兩隻手都揉上了秦青可愛的臉。
秦青嗬嗬傻笑,假裝著急地喊道:“壞了壞了,我眼珠子轉不回來了!衛東陽你幫我吹吹。”
衛東陽捧著他的臉輕輕一吹,他左右分開的眼珠子立刻就回到了正常的位置,嘴裡發出得意的笑聲。
衛東陽的心完完全全融化了。劇本裡的哥哥帶有他的影子,而他是一個擁有理智的瘋子。他從來感受不到正常人的情緒,卻能敏銳地捕捉到惡意、嫉妒、仇恨、暴怒等肮臟不堪的東西。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這個世界沒有存在的必要。然而此時此刻,他所能感受到的隻有純粹的喜悅和愛意。
他輕輕揉著小獵物的眼尾,眸色暗了又暗,幽深無比。
“走吧,回去試鏡!這次我一定能拿下男主角!”秦青拉著衛東陽的衣袖興匆匆地往外走。
“那我提前恭喜你。”衛東陽低沉的聲音漸漸遠去。
門自動合攏,發出吱嘎一聲響。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隔間的門打開,陳子興從裡麵走出來,表情十分詭異。他所在的位置,隻要打開一條門縫就能清晰地看見洗臉台,還能聽見兩人的對話。
當秦青從衛東陽那裡得到啟發時,陳子興坐在馬桶上,蜷著雙腿,盯著門縫,也在練習。
“我的號碼牌是6,秦青是9,我在秦青前麵。”陳子興拿出號碼牌看了看,眼裡的笑容漸漸加深。
“走秦青的路,讓秦青無路可走,是這樣嗎?這是命運給我的提示?”他低聲念叨一句,語氣裡帶著一種莫名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