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交代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被有條不紊地執行下去。
如果他被董事會停職,善後工作交給李俊這樣的人來做,局勢逆轉的這一刻,誰能做出如此高效的決策?
裘之信低頭揉捏鼻骨,眼裡帶著恍然。
他的猜測是正確的,秦青果然早有安排。他唯一能為秦青做的,不過是在董事會即將罷免秦青的時候站出來,毫無保留地支持對方。
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他卻沒有做到。如今想來,給他發送視頻的人,恐怕也是中村集團雇傭的黑客。
促使他與秦青反目成仇,這就是那些人想要達成的目的,而他竟然真的上當了。
遲來的悔恨加深了心中的痛苦,裘之信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他看著秦青,目光裡帶著眷戀,卻也帶著絕望。
了解得越多,他就越是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這次事件中帶給秦青多少失望。感情的破裂不是一瞬間的事,而是太多的失望積累成了無法愈合的傷痕。
裘之信有很多話想對秦青說,卻已經沒有機會。
如果當初看完視頻,他能壓下心中的妒火與猜忌,首先幫助秦青解決眼前的困境,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後悔是最無用,也最折磨人的一種情緒。裘之信心如火焚。
同樣心如火焚的還有鄭巍博。
他呆呆地聽著秦青發號施令,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人做出一條又一條足以摧毀中村集團的決策。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為什麼秦青會為中村集團獲得的巨大成功鼓掌。因為秦青知道,這些勝利的果實,連同裝載果實的這個龐然大物,都是他可以一口吞下的獵物。
看見豬圈裡的豬長得膘肥體壯,養豬人也會像秦青一樣欣喜。
難怪秦青堅持要在南山泥道進行試車。這是激將法,也是請君入甕。他知道中村集團為了打擊智信,必然會先發製人。
汽車翻越南山泥道的時候需要強大動能,中村集團仿造的電池正是因為這個缺陷,在眾多直播鏡頭的見證下,炸成了一朵煙花!
全世界人民共同見證了中村集團的失敗。秦青立刻跟進,公布真相,於是中村集團又被千夫所指。
華國政府確信新型電池技術未被盜走,必然會掉轉頭來支持民族產業。全球獨此一家的高端技術,怎麼可能讓外國人拿走?
在政府機構的全力配合下,秦青想要打垮中村集團的股價,吞並中村集團在華國的產業,簡直易如反掌!
以上的每一步,都是秦青預先算好的。鄭巍博以為自己是執棋人,到頭來才發現,秦青不過把他當成一顆棋子罷了。
難怪秦青臉上總帶著似笑非笑的傲慢表情!難怪他從頭至尾半點不慌!難怪他看著自己的目光帶著居高臨下的輕蔑!
正如那天在報告會上,秦青把鄭巍博看作跳梁小醜。之後,兩人的身份就一直沒有改變。秦青是看客,是操盤手,是話事人,鄭巍博的角色自始至終都是醜角。
鄭巍博死死盯著秦青,憤怒幾乎化為實質。然而這種憤怒,對秦青構不成任何傷害。
他想看秦青無能狂怒的醜態,結果陷入這種境地的人,反倒是他自己。
鄭巍博抖著手,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他已經站不穩了。
始終斜倚著會議桌的秦青也拉開一張椅子落座,修長雙腿懶洋洋地交疊在一起。
他取出一支香煙叼進嘴裡,風流多情的桃花眼輕飄飄地瞥向站在一旁的李俊。
“李總,有打火機嗎?”細長手指夾住香煙,衝李俊微微一晃,淡紅的薄唇勾出一抹玩味的弧度。
毫無疑問,這是嘲諷,也是一個勝利者對失敗者的挑釁。
李俊臉色鐵青,麵皮微抖,敢怒而不敢言。
如果一切按照秦青的計劃推進,短則一兩個月,長則半年,智信必然能吞掉中村集團在華國的產業。統領全球市場,智信目前還做不到,但獨霸亞洲市場肯定是輕輕鬆鬆,毫無壓力。
這是多大的功勞?
莫說李俊得罪不起秦青,就是周圍這些大股東,見到秦青也得點頭哈腰,露出伺候財神爺的諂媚笑容。
不管心裡有多氣,李俊都得硬生生忍耐下去。
見他站在原地始終不動,一名頭發花白的大股東狠狠瞪他一眼,暗示性地咳了咳。
裘之信把手伸進西裝內袋,摸到一枚打火機。他從來不抽煙,這東西是為秦青準備的。但他沒有拿出來。
秦青想要威懾的人是李俊,他自然不會插手。
喬衍坐在秦青身邊,翹著二郎腿,臉上滿是戲謔的笑容。
李俊胡亂摸索衣兜和褲兜,語氣僵硬:“我平時不抽煙,沒有打火機。”
秦青晃了晃擦得鋥亮的鞋尖,笑而不語,指尖始終夾著煙,等待某人卑躬屈膝地走過來,將它點燃。
一名大股東躲在人後,狠狠戳了一下李俊的腰眼。
研發部所有職員都在看著這場無聲的交鋒。李俊想要取代秦青,甚至乾掉裘之信,而且差一點就成功了。但他的野心,都在此刻宣告破產。
“你問問周圍的人,看看誰有打火機。你找他們借一個!”一名股東低聲提醒。
搞分裂,李俊總是衝在最前麵,很多人都看不慣他。
“彆忘了,你跟裘總簽了協議!以後你能不能在智信待下去,隻是裘總和秦總一句話的事!”又一名股東緩緩開口。
李俊瞳孔一縮,這才僵著臉看向周圍的職員,沙啞的嗓音飽含屈辱,“你們誰有打火機?借我用一用!”
明明是秦青要抽煙,卻讓他去借打火機,這是把他當成牛馬使喚!秦青乾掉敵對公司的手段非常狠辣,打壓同僚的本事更是爐火純青。
艸他媽的!秦青憑什麼這麼狂?李俊在心裡狠狠咒罵,十分怨憤不服。
杜成雙躲在一群大股東身後,幸災樂禍地笑了笑。他才是最聰明的。知道對手是秦青,他從一開始就退讓了。
“李總,我有打火機。”一名職員小心翼翼舉起手。
“借我用一下。”
李俊接過打火機,走到秦青麵前。
秦青翹著二郎腿,慵懶地仰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搭著桌沿,另一隻手輕輕拍打膝蓋,微紅的薄唇叼著細長的香煙,桃花眼裡星芒閃爍。
他在笑,神情很是戲謔,帶著輕微的嘲諷之意。
李俊鐵青的臉慢慢漲成豬肝色。
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讓他感到屈辱和憤怒。偏偏他還不能發作,因為他沒有立場,也不被周圍人所容忍。
秦青側過身,雙手展開搭著兩邊桌沿,雪白的牙齒輕輕咬合過濾嘴,讓煙杆上下晃了晃。
這是無聲的示意,姿態要多狂傲有多狂傲。受了這麼多天的鳥氣,他如果不找個職位夠高的人殺雞儆猴,以後怎麼管理公司?
李俊僵硬地站了一會兒,在眾人地逼視下慢慢彎腰,把點燃的打火機湊到近前。
秦青吸燃香煙,咧齒一笑:“謝了李總。”
李俊連忙直起身,把打火機拋給那個職員,臉上露出極度難堪的表情。
秦青把額前的發絲抹到腦後,噴吐著淡藍煙霧,爽朗地笑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目光裡帶著崇拜,忌憚,仇恨或者憤怒,但他全然不在乎。
深陷痛苦泥沼的裘之信竟也被他的笑聲感染,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喬衍緩慢拊掌,跟著朗笑。
所有人都開始笑,陸續鼓掌,發出喧嘩,原本氣氛壓抑的會議室此刻洋溢著一片歡騰。直到這一刻,大家才終於產生了大獲全勝的實感。
秦青用夾著香煙的手指點了點大屏幕,語氣慵懶:“看直播吧,後續也很精彩。小林,把茶水和瓜子端上來。”
“好嘞秦總!”助理高高興興地跑出去。
大屏幕上,死裡逃生的R國車手正在接受采訪。這次試車,所有重要崗位上的工作人員都是R國人,華國人多看汽車幾眼都會被保安驅趕。
排場搞得這麼大,中村集團還真當新型電池是他們發明的,生怕彆人偷去。
不過這也很合理。小偷看誰都像小偷。
“我也不知道爆炸的原因是什麼,我一腳油門踩下去,就聽見後備箱傳來巨響!一定是電池出了問題!我猜是動能過大引發的電池爆炸。幸好我是特技車手,很有逃生經驗,換成普通人早就被燒死了……”
車手毫無保留地講述著這次可怕的經曆。
秦青晃了晃鞋尖,淡淡說道:“這個記者是我安排的,車手的好處費我也給足了。我們讓他們說什麼,他們就會說什麼。”
裘之信讚許道,“做得好。”
喬衍瞥了情敵一眼,譏諷地笑了笑。秦青好不好,用得著你來誇?
其餘股東或高層連個屁都不敢放。直到今天他們才想明白,秦青當初為什麼不願停職。如果沒有裘總的力保,秦青布置的這些連環局怕是一個都用不上。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想管也管不了。
當初李俊差點把秦青踢出局,壞了公司大事,幾位股東看向李俊的目光都已帶上厭惡和譴責。
莫說搶走秦青的位置,李俊以後能不能繼續待在領導層都是個未知數。
李俊的父親臉色灰敗,已是魂不守舍。
直播現場響起警報聲,消防員趕到了。
會議室內卻接連傳來嗑瓜子的哢擦聲。大家都很輕鬆,時不時哈哈大笑幾聲。
又有幾個職員把腦袋湊在一塊兒,開始談論今年的年終獎,還有人打算明年買房生二胎。氣氛非常歡樂。
不少人把懷疑的目光投向鄭巍博,暗暗揣測對方是不是R國間諜。躲在最後一排的柳絮忽然站起來,擠過一個個座位,眼睛死死盯著鄭巍博的背影。
秦青把尚未抽完的香煙杵滅在煙灰缸裡,站起身說道:“柳絮,你跟我出來一下。”
已站在鄭巍博身後的柳絮呆住了,插在衣兜裡的右手猛地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