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太晚, 路星鳴不放心雲知獨自回去,於是直接驅車送她到了韓家門口。
下了車,雲知抬眸看向身後宅院, 一片漆黑, 想必都早早睡了。
雪早已停下,晶瑩的白輝映著深夜的黑,兩者結合, 令這個夜晚如夢如幻。
路星鳴雙手插兜, 靜倚車身, 目光隨著她嬌小的身影。
“我回去啦。”
兩人之前說過道彆從,此刻雲知又和他說了一句。
見少年頷首, 雲知戀戀不舍轉過頭,踩著欄杆便要上去,正快要爬上去,她又停下跳到路星鳴麵前。
“生日快樂!”雲知臉蛋仰起,水盈盈的眼睛倒映著他英俊的眉眼。
“你說過了。”
“再說一次也沒關係……”雲知腳尖蹭蹭,垂著頭沉默許久, 終於找不到任何措辭,“那、那我走啦, 晚安。”
路星鳴沒說話, 突然拉過她, 一個冰冷的吻貼上她額頭。
雲知身子輕顫,雙眼倏地瞪大。
“晚安。”
他附身貼上雲知耳垂,低啞至繾綣的聲線在耳邊過了一遍。
雲知暈暈乎乎地爬上牆,通過後花園的這段路全程都處於夢遊狀態, 直到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注視飄過,她才猛然驚醒。
雲知順著視線看去, 二樓的一扇窗戶裡亮著盞燈,窗簾半拉開,一張臉陰惻惻從上麵露出。
是韓奶奶。
雲知心頭一緊,當下失去反應。
韓奶奶麵無表情看了她三秒鐘,轉身消失在窗簾後麵。
雲知長鬆口氣,悄悄擰開後門,拖了鞋赤腳回到房間。
路星鳴一直在樓下,直到雲知屋裡的燈光亮起,他才驅車離開,同時收到雲知的一條語音信息:[路上注意,還有生日快樂。]
這是第三遍。
路星鳴打開車載音樂,臉上浮現出淺淺笑意,可是想到早上路星辰打來的電話時,神情逐漸冷淡。
“爸今天讓你回來一趟。”
“他想讓你和孟家的小女兒訂婚,約定時間在下周。”
那些話在腦中盤旋不散,路星鳴心煩氣躁,用力一打反向盤,朝家裡的方向走去。
這個點路家所有人都睡下了,路星鳴進門時弄出不小動靜,很快就把路父和蘇婕吵醒。
剛下樓的路父沒什麼好臉色,“這麼晚回來做什麼。”
“您不是想見我。”路星鳴敞坐在沙發上,斜掃他一眼,“我回來了又問我想做什麼。”
路父冷哼,“有事明天再說,現在太晚了。”說著他準備重新回房間。
路星鳴不給他機會,冷生生開口:“拖到明天未免太晚,現在說最好不過。”
路父折眉,身形未動。
“按照我祖父留下的遺囑,隻要您將我撫養到18歲,你會拿到柳氏地產的五成股份,剩餘財產與股份都由他的孫子也就是我繼承。如今我已經過了十八歲生日,您是時候履行那份遺囑了。”
在路星鳴母親離世後不久,他的祖父被診斷出癌症晚期,祖父自知時日無多,又明白一群人對柳家虎視眈眈,擔心路星鳴孤苦無依無人照顧,更怕自己一手創辦的心血被毀於一旦,於是隻能把所有一切托付給路父,儘管他知道路父是逼死親女兒的罪魁禍手。
祖父很快去世,路父順理成章接管柳氏集團,一年後娶了現在的妻子蘇婕入門,又過不久,路星鳴多了個弟弟,他徹底成為家裡的多餘人,如果不是那份遺囑,他的日子可能會過得更加艱難。
路父臉色瞬息萬變,半天才咬牙切齒著說:“路星鳴,你的意思是想單飛?”
路星鳴神色平靜:“您的想法可以再大膽些。”他笑了下,“我想和你斷絕父子關係。”
“你還真敢說。”
“這不正是您期望的嗎?”路星鳴挑眉,“你已經拿到了我媽的所有財產,如今我隻要我祖父留給我的那一份,如果您還掛念我們的父子之情,我希望您可以把我媽留在梨園的小洋樓給我,您要是不願意,我可以買回來。”
“路星鳴!”路父捂著胸口震怒,“你為了逃避聯姻就要和我斷絕關係?!你真是翅膀硬了要自己飛對不對!”
“對。”路星鳴回答的毫不猶豫,他雙眸赤紅,神色間滿含著戾氣,“所以您痛快點,不要耽誤我們時間。”
路父扣緊五指,憤惡盯望著路星鳴。
他年輕時有個相戀的女生,後來家族插手被迫分離,與路星鳴的母親結了婚。當初他們說的非常清楚,三年之後就和平離婚,結果對方欺騙了他,偷偷懷了孕,還生了下來。
路父不喜歡這個兒子,自妻子去世,他對路星鳴更加厭惡恐懼,每當路星鳴用那雙眼睛看著他時,他總想到他妻子從冰水之中撈出來的模樣,瞪大著眼,訴說著對他的怨恨與不甘。
斷絕也好。
他玩世不恭,一無是處,根本無法為家族創造一丁點利益,本來還想著讓他與孟家聯姻,再為集團做些貢獻,現在看來也沒有什麼必要了。
“好,但你要放棄對我所有財產的繼承權,此後你是生是死,是好是壞都和我沒任何關係。”
路星鳴點頭。
“你祖父留下的財產我會在一周內分配好,合約也會在這周擬定好,你可以慢慢等。”
路星鳴又一點頭。
“至於你母親的房子,我會一並給你,前提是你要用你祖父的老宅和我換。”
哪怕是這會兒,路父也不想做虧本買賣。
路星鳴點頭再次答應。
“那好了,你可以離開了。”路父擺手,神色看起來倦憊。
路星鳴看著他斑白的兩鬢和不在年輕的麵容,心底觸動,忍不住問:“爸,您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嗎?”
路父皺皺眉,像是在思索。
路星鳴突然釋然,再也不等待回答,拎起包扭頭離開。
屋外很冷,他坐在車裡看著身後那豪華的宅院,從搬過來的開始到現在,他每時每刻都感受著嚴寒刺骨。
家和他無關,父親和他無關,屋子裡的一草一木都和他無關,不管是烈夏還是深秋,他隻有一個人,從此後開始,他就真的隻是一個人了。
路星鳴踩下油門,車影慢慢駛入黑夜。
“小鳴,你爸爸不是故意填錯你戶口上的生日的,他隻是暫時忘記了。”
不。媽媽,他隻是不在意。
他從未在意過。
眼前的景色略顯著模糊,他緊咬牙關,最後胡亂摸了一把臉,眼神歸於平靜。
**
這幾天路星鳴都沒有來學校,電話打不通,宿舍也是長久無人。
劉彪虎他們好像對這種狀態見怪不怪,都沒有表現的太過著急。隻有雲知,每天上學都會看著他空空如也的座位發呆,放學後會用他留下的備用房卡打開他宿舍的門,進去把裡裡外外打掃個遍,之後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獨自難過。
施主不回來,肯定是遇到麻煩了~
雲知想幫忙,但是無能為力,除了每天給他發語音,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她打不起精神,就連遛狗時都蔫蔫的不樂意和塞翁失馬聊天,耳機裡聽得歌都是《悲傷太平洋》。
兩條狗崽感受到她心情不好,一改以往不再拉著他街頭跑酷,乖順走在身邊特彆聽話。
現在是晚上九點。前些天才下過雪,如今地麵凝結成冰,因為氣溫下降的過於厲害,街頭上也沒多少人。
雲知正慢悠悠走著時,失馬腳步突然停下,下一秒拉著雲知往前俯衝,塞翁也失去往日沉穩,跟在失馬身邊跑,一邊跑一邊不住的汪汪叫。
雲知的小身板毫無抵抗之力,她拉禁牽引繩,感覺寒風在耳畔咆哮,風刃割臉,刮得皮膚生疼。
“停下!停下!不能跑!”雲知吐出飛舞進嘴巴裡的假發,不住嘶吼喊著停。
“汪!”
塞翁失馬停了,大尾巴在屁股後麵甩。
“不能這樣跑,地上那麼滑,會摔倒的。”雲知哼哧哼哧喘著粗氣,耐心教育著狗子。
“汪!”失馬壓根沒聽,眼睛發亮看著前麵,見雲知半天沒動彈,失馬直接咬住她手上繩子,拉著她往前走。
雲知困惑抬頭,熟悉的身影落入眼底。
她還沒來得及驚喜,就見三個人團團將路星鳴圍在中間。
“聽說路少被驅出了家族?以後可沒人罩著你了,看你還有什麼傲氣的資本。”
這話一次不差傳到雲知耳朵。
三人哄笑,路星鳴始終不為所動。
她攥緊狗繩,眼底慍怒,忍無可忍的帶著狗子上前,擠開他們擋在路星鳴身前,在幾人驚愕的矚目下揚起下巴:
“我罩著!”
三個字鏗鏘有力。
他們麵麵相覷,頓時愣住。
看著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雲知,路星鳴先是微微愕然,隨之抿唇低笑,雙手自然而然搭放在她單薄的肩上,輕應聲附和:“對,她罩著。”
得到迎合,雲知身板挺得更直。
“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為難他,我就放狗咬你們了!”
腳下的塞翁失馬配合的弓身呲牙,眼露凶光。
兩隻狗體型龐大,威風凜凜,更彆提被養的油光水滑,就算五個人在這兒可能都不是它們對手。幾個小流浪瞬間都慫了,狠話都沒放的倉皇逃離。
他們狼狽逃離的背影讓雲知發笑,對著三人離開的方向做了個鬼臉後,慢慢轉身正麵向路星鳴。
他們差不多一周沒有見麵,雲知明明是想念他的,也有一堆話想和他說,可真正見到時,腦海中隻剩空白。
她不自覺扣緊牽引繩,臉蛋上滿是不加掩飾的局促。
路星鳴垂眸望她,片刻蹲下身捏了捏失馬那肉呼呼的臉蛋,“抱歉,我最近在忙一些其他事,所以沒看你們。”
他的話是對著塞翁失馬說的,卻是給雲知聽的。
“以後我都不會再離開了,希望我的小可愛不要生氣,好不好?”
他捏著失馬的大耳朵,狗狗舒服打了呼嚕。
他們之間玩的很開心,路星鳴臉上的神情也是從未有過的放鬆愉悅。
雲知看看狗子,又看看路星鳴,不知怎的有些吃味。
她鼓起腮幫,強行蹲在兩條狗中間,不覺間放軟語調:“你也摸摸我嘛……”
她撒嬌,並且自覺把腦袋瓜子湊了過去。
路星鳴忍俊不止,隔著毛乎乎的帽子在她腦袋上拍了拍,最後指尖下滑,用摸過狗臉的手在她嬰兒肥的臉蛋上掐了把,順便還把狗毛蹭在了雲知鼻尖。
她欣喜難掩,衝路星鳴露出兩個小酒窩。
“你吃飯了嗎?”
“吃了。”
“那你明天就能去學校了?”
“嗯。”
簡單的日常對話後,雲知把塞翁的繩子鬆開送到他手上,兩人慢慢悠悠向李爺爺那裡走去。
路上靜寂。
路星鳴忽然出聲:“你怎麼不問我之前去哪兒了?”
雲知說:“你有你的個人空間,我沒在必要叨擾你。”她睫毛輕快的顫了顫,“不過你要是想說,我也可以……”
路星鳴開口打斷:“我和父親斷絕關係了。”
雲知一怔。
“外公給我留下一些遺產,這些天都在忙財產的事,還有遷戶。因為一直跑在外麵,經常忘記給手機充電,並不是故意不回複你的信息。”
他語氣平靜,像在訴說家常便飯那樣平凡簡單。
雲知在少年眼底看不到任何情緒,像夜裡的湖泊一樣,無波無瀾沒有喜怒哀樂。
雲知總感覺路星鳴是難過的,隻不過被他很好的掩藏起來。
她嘴巴笨,不會安慰人,著急上火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好聽的。
雲知抓耳撓腮,半天深呼口氣打定主意。
“施主。”
“嗯?”
雲知挺起胸膛,慷慨赴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