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樓。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小小的腳步聲走走停停,好像在看著房間找人。
所有房門都緊緊閉著,如一種沉默的拒絕。
腳步聲從樓梯口移到走廊儘頭,又慢慢繞回來。
伴隨著腳步聲是稚嫩的輕輕的笑聲,“嘻,嘻嘻,嘻。”
好像怕人發現,笑聲很低很輕,但裡麵的興奮誰都能聽出來,在空曠的走廊裡幽幽回蕩。
走一步,“嘻”一聲。
每經過一個房間都要用忽而轉高的“嘻嘻”把裡麵人的神經挑緊。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有一隻黑色圓滾的小蟲悄悄出現在門縫中。
腳步聲停了一會兒,向這邊靠近。
在門前站立後,“嘻嘻”聲連成一片,笑聲放大,有了重量,在走廊的回蕩聲如有震波,“嘻嘻嘻嘻嘻嘻嘻開門呀。”
小手在門上拍動的聲音也很沉,如粗木鐘椎一下下敲撞在門上。
五樓所有玩家都能聽到那沉重猛烈的撞擊聲,門撐不了多久就要被撞開。
“吱——呀——啊——呀——”
門緩慢地開了。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木偶人。
臟灰色木偶的臉被雕刻成一張笑臉,眼小嘴大,嘴巴深紫色,裂口露出一排牙齒,扯得臉上木質肌肉有些扭曲。
它的臉上塗著一圈紅,一圈黑,一圈綠的油彩,臟兮兮得印在木肌裡,難以抹掉。
紅色走廊裡,它對小蠱婆裂口露出一個大笑,大眼眶裡,兩隻黑黢黢的人眼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小蠱婆。
四樓。
“爸爸節節高,媽媽變寬寬。”
“爸爸發大財,媽媽心矮矮。”
遊樂場裡,旋轉木馬的音樂聲越來越小,快要被腳步聲壓死下去了。
因為沒有大佬坐鎮,四樓好幾個沒資格選樓層的玩家,比上麵兩層樓的玩家恐懼更甚。
旋轉木馬上的歌聲在變小,但又詭異的,輕輕低低的像是響在門外,響在耳邊,讓人心裡一陣發毛。
“爸爸節節高,媽媽變寬寬。”
“變寬寬……”
季明瑞背靠門緊緊地貼在上麵,渾身緊繃,無聲地大口喘氣。
他從小到大接受過很多種教育,知道怎麼處理各種危機,可沒有一種是針對於這種情況的。
這種在現實世界不存在的,完全崩掉他的三觀的陰冷鬼物,此時真實地存在他的門外,在向他一點點靠近。
祝雙雙表現得比他還誇張,他還能喘氣,她幾乎無法呼吸了。
她癱坐在門後,雙手撐在地上,手掌陷入柔軟的羊毛地毯中,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嘔吐欲。
小孩的笑聲、歌聲、哭聲在她腦內旋轉撞擊,又加重了她的眩暈感。
她又怕又難受,口水裡已經有了胃酸的味道。
越來越難受時,她扶著門把手,移到了左邊牆上靠著,這麵牆的另一邊是寧宿,這讓她安心不少。
而寧宿和鬼生正趴在門口縫隙間,向外打量著走廊裡的情況。
“我們的鬼朋友來了嗎?”
他們在床上小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後覺得這樣實在有些不好,於是嚴肅起身準備迎接他們的鬼朋友。
兩人有點等不及,悄悄開了一點門,向外探頭探腦。
“嗯!”小孩睜大眼睛向外指。
陰暗的走廊裡腳步聲若隱若現,時多時少,有奇奇怪怪的小鬼在陰暗的紅霧裡出沒。
寧宿桃花眼微斂,在紅色霧氣裡,捕捉到很多奇怪又詭異的小家夥。
有油亮的小銅人,鏡麵扭曲的玻璃人,紅色紙片人,油彩木偶人,還有精致的洋娃娃。
仔細選了一圈,那個在樓梯口紅霧裡轉了一圈,正向外走的洋娃娃最像人。
她精致的五官和人類極像,遠遠看著就是正常孩子,個頭和鬼生差不多,最能抓住寧宿視線的是她的發卡。
“鬼生,你看她的發卡,是不是我在《鬼畜》住那間彆墅上的淩霄花?”
鬼生盯著發卡上那三片紅色花瓣用力點頭。
“唉?她怎麼要敲彆人的門了?”寧宿忙把門推得更開一些。
他從門縫裡探出腦袋,見沒有玩家盯著,對小娃娃“噗呲噗呲”兩聲,見小娃娃回頭,忙對她招手。
鬼生在下麵一點,也揮著灰白的小手對她招攬,“來,朋友。”
小娃娃長得和真人幾乎一樣,眼睛是人眼,大大的眼睛裡浸滿血,血霧彌漫地看著他們。
過了好一會兒,她慢慢向寧宿這邊走來。
寧宿左右看看,見沒有玩家注意他的作弊行為,忙給她打開門,請她進來。
門被關上那一秒鐘,寧宿把一個藤條編織的小花環放到她頭上,鬼生把一枝草放到她手裡。
“歡迎!”
兩個人看著她就像看衣食父母,眼裡都冒著光。
小娃娃眼裡的血淚一滴滴掉下來,越來越快,沒一會兒就變成一股股向外湧。
鮮血從她大眼睛裡湧出,在她白皙的臉上留下兩條粗長的血痕,染透了她的白紗裙,洶湧地向地毯裡流。
見她的血淚止都止不住,寧宿“唔”了一聲,“也不用這麼感動。”
血流得更凶了。
洋娃娃幾乎要變成一個血娃娃,從脖子到小腳一片血紅。
寧宿和鬼生疑惑地對看一眼。
一分鐘後,寧宿和鬼生各拿著一個大碗,放在小娃娃臉頰下。
鮮血全部被接到碗裡,沒一會兒碗裡就流進了大半碗鮮紅濃稠的血。
寧宿盯著那新鮮的血,說:“彆浪費了。”
鬼生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嗯啊。”
兩個人的眼神非常像,有一點呆,盯著鮮血時裡麵冒著明亮的光。
更像的是,幾乎在同時,他們小小地吞了口口水,沒有發育出的喉結處輕輕動了一下。
“……”
血不流了。
寧宿“啊”了一聲,說不清這一個“啊”表達的是放心還是失望,就是挺複雜。
他對小娃娃說:“你放心,我們都吃飽了,不會喝你的血的,一定放在冰箱裡留著給你喝。”
鬼生跟著點頭,“給你喝。”
“……”
兩個小男孩為表決心,立即就把兩碗血端到了冰箱裡。
寧宿回來時,手裡多了一條濕毛巾,給她把臉上留下的兩條小河流一樣的血痕擦乾淨。
洋娃娃的臉非常軟,毛巾蹭上去臉上就有了個小窩窩。
寧宿“咦”了一聲,把毛巾放到鬼生手裡,食指戳了一下她的下巴,在下巴邊緣摸了摸,像是在尋找什麼。
六歲的寧宿很瘦,手指上沒有多少肉,微微用力時,指關節指骨突出,已經顯現出嶙峋的力量感。
他的手指不知道伸進了哪裡,稚嫩水亮的桃花眼凝出一絲凝重。
他盯著浴血洋娃娃不知道在想什麼,沒看到他細細的手腕上,黑色的血管隱隱若現,血娃娃正在吸食他體內的黑色能量,她那小臉一點點鼓了起來。
寧宿回過神,見此眼光微閃,任由她吸。
小孩在一邊饞得不行。
寧宿笑了一聲,他對血娃娃說:“彆怕,我會救你。”
正要把另一根食指給鬼生吸時,忽然聽到了異動。
三層走廊裡,越來越多的詭異小東西出現,敲響了每一個玩家的門。
掙紮時間或多或少,大部分玩家都給它們開了門。
因為他們知道,鬼朋友是這個副本裡最重要的npc,不可能不讓他們進來。
很多玩家在看到它們的那一秒,就嚇得癱倒在地,掙紮好久再把鬼朋友們請進門。
請進門後,大多數玩家是不敢關門的。
他們可不敢和這種詭異的東西共處於一個封閉空間內,萬一出了什麼事可能逃都逃不了。
腦內已經有了鬼朋友忽然陰森笑著要吃人,逃亡時怎麼也開不了門的畫麵了。
不管怎麼樣,大多數玩家都給鬼朋友開門,並讓他們進門了。
隻有一個例外。
四樓走廊儘頭那間房,房門到現在還沒有開。
那個鬼朋友的拍門和哭聲喊,連五六樓的人都能聽到。
那是一個玻璃鏡麵小人,像個精致的水晶娃娃,一邊哭一邊用力拍門。
走廊裡所有的鬼朋友都被領進家門了,長長的空蕩蕩的陰暗走廊裡,隻有它一個孤單地站在門外,沒有人領他。
它哭得越來越大聲,哭聲悲傷淒慘,“嗚哇!——哇嗚!——”的鼓動著玩家的耳膜。
同時,拍門的動作也越來越快,越來越用力。
引得不少玩家探出門觀看。
忽然之間,那道哭聲又猛烈地升高,聲音過於脆過於尖,像玻璃碎在地麵上,刺得人心發慌發躁。
那拍門聲更是急切,鏡麵小人雙手一起拍,小腳都急躁地抬了起來。
在孤單和悲傷之外,突生出害怕驚慌。
可是那扇門還是緊緊閉著,裡麵的人沒有一點要開門的跡象。
寧宿在門口看了一眼,若有所覺,立即移到了陽台上。
童話鎮起了霧。
這霧是灰色的,濃稠得在夜裡也能看得清。
不遠處兒童遊樂場裡,旋轉木馬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音樂自然也停了。
坐在旋轉木馬上的小孩一個個從木馬上下來,沉默地向城堡這裡走。
他們在灰色的濃霧裡若隱若現,時多時少,看不清那灰霧裡究竟有多少小孩在向這裡行走。
剛才還在旋轉木馬旁的那些小孩,再從灰霧裡出現時,就在城堡周圍了,和城堡頂上那個胎兒雕像一樣能模糊距離。
密密麻麻的怪物小孩圍住了城堡,從城堡沒關的大門,藤蔓攀爬的牆上,各個窗口,所有能進入城堡的地方,走進、爬進、鑽進城堡。
慘白的月色下,他們一個個白的僵硬的和城堡頂上那個胎兒雕像一樣,臉上泛著一層油潤的光澤。
空氣中的冷腥氣越來越濃重。
寧宿看了一眼,又回到門口,這時候紅色走廊裡已經出現了一個白潤的小孩,接著又是一個。
玻璃鏡麵小人的哭聲更加響亮悲傷,並帶上了明顯的驚慌,和激烈的拍門聲一樣,在陰暗的走廊裡尖銳的回蕩。
有玩家意識到了什麼,衝著那扇門喊:“孫星開門!快給它開門!”
寧宿選房間時注意到,選走廊最裡麵房間的,就是他在進城堡前就關注的那個鼻涕男孩,也就是對麵玩家叫的孫星。
連祝雙雙都探出腦袋,大聲衝著他喊:“快開門!他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