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懵懵地已經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了,裂開的唇已經看不出口型。
她隻看到兩個顫顫巍巍的老人,枯瘦的胳膊舉起砍刀,臉上層層皺紋堆出瘋狂猙獰的神情。
他一刀,她一刀。
“不要!”
“不要!”
“不要!!!”
“求求你們。”平日裡囂張傲慢的大小姐一遍遍哭著說“求求”。
“我聽話。”
“我聽話,我不要嫁給他了!”
“求求你們!我再也不發脾氣了!我再也不喜歡他了。”
那天晚上,黑暗大殿唯一有光的地方,少女淒厲的哭喊聲壓過了滂沱雨聲,最終被轟隆的雷聲壓在黑暗裡。
兩個老態龍鐘的人,虛弱又瘋狂地把芙仁郡最好看的少年砍碎成不知道多少塊。
沒有多少血,隻有翠綠的液體濺滿了他們三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停了,雷也息了。
但兩個老人還是聽到了滴滴答答的聲音。
沒有雷聲也就沒有閃電,陰雨夜裡沒有月光,他們什麼都看不清。
隻聽到滴滴答答,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聲音。
像是有什麼在瘋狂生長,在腳邊,順著每一具屍體,順著大殿黑色地磚,在整個花神殿蔓延。
好像也在順著他們的血管蔓延。
那是他們一生中最恐懼的時刻。
花風淚流滿麵,“為什麼不殺了他們,他們該死。”
聖女低著頭坐在黑椅上,黑亮的長發和黑袍融為一體。
誰也沒法在這位肅穆神聖的聖女身上,看到十七歲少女的蠻橫驕縱,也想象不到她在雨夜痛苦哀求的樣子。
花神殿的九樓一下變得特彆安靜,安靜得不像是正常的人世間。
連呼吸聲都沒有。
花風想聽到點記聲音,他努力地聽,終於聽到了聲音。
是蕭蕭的風聲,是嘩啦啦的雨聲,是震耳欲聾的雷聲,是遙遠的少女痛淒的哭聲。
那麼真實,真實得花風感覺到濕氣,以及大雨天特有的土地泥腥氣,混著澀澀的味道。
花風抬頭向和三樓大殿一樣的小圓窗外看去。
原來真的下大雨了,真的有閃電撕裂黑空。
天空太黑了,隻有撕裂它的閃電能照亮它。
“不。”
不知道過了多久,聖女啞聲開口。
她又露出那種花風看不明白的詭笑,她從黑椅上起身,又牽起花風的手,盯著從手指中長出來的手指看,“就要讓他們長生不老,一直活著。”
她彎腰貼近花風的手指,說:“現在該讓我吃了吧。”
花風猛地睜大眼睛。
六樓。
方琦好奇:“黑暗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浩北靜不知道為什麼特彆驚恐,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顫顫巍巍地說:“黑暗中她應該是見到了花神!”
野南望也說:“對,她一定是見到了花神!”
寧長風問:“為什麼這麼說?”
浩北靜說:“我們記不清黑暗持續了多久,正要出門叫人時,天忽然亮了。”
“天亮了?不是在晚上嗎?”
“對。”野南望瞳孔顫抖著說:“那是神跡,天一層層地,從黑門到大殿到窗口,到花神殿外亮了起來。”
“是花神降臨了!”浩北靜說:“花神殿的神像更像人了,祂有了衣服有了長發,手掌上還出現了神花。”
“聖女見到花神,她明明奄奄一息了,黑暗退去,光亮來臨時,她恢複成了完好健康的樣子,容光煥發。”
“她為國主獻上了長生不老的聖花,她引來聖水,她成了花神殿的聖女,自此芙仁郡風調雨順,富貴祥和。”
方琦:“祥和你媽!你沒看到多少花侍痛苦死去?你不知道多少花奴痛不欲生?”
“……”
寧宿問:“聖女體內的聖花呢?”
野南望忙說:“不是獻給國主了嗎?要不然她怎麼知道從人體長出來的聖花是無害的,是可以長生不老的?”
寧長風:“那就是說,她見到的花神不是她體內養出來的了?”
“也是吧,不然她怎麼恢複如初的?”野南望茫然說:“她叫黑澤孕神之地,不就是說黑澤那些花是黑澤孕育出的有神息的聖花,養好了能召喚花神嗎?”
在三樓盯著小黑蛇眼睛的賈晨升忙對老李說:“老李,你快按照他說的,組織答案提交係統試試!”
老李站在原地半晌沒動,“不對。”
賈晨升:“不是召喚,你再想想,再試試。”
老李斂眉思考。
到這裡已經很明顯了,幾個玩家心裡都有一個答案,他們覺得老李很快也會想到,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想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答案。
老李消失了。
蘇往生笑道:“既然知道了答案,隨時可以離開,我們可以大乾一場了。”
樓上的方琦也說:“我明白了。”記
寧長風鬆開手,笑著站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的笑,有一種非常危險的預感,野南望忙說:“饒命,饒命啊,我們吃你們的聖花是為你們好。”
寧長風差點笑出聲。
浩北靜也說:“真的,前年最優秀那個花侍,從手指長出的聖花,我們一開始沒舍得吃,小心供養著,聖花是沒再活躍折騰他,可是隨著聖花在他體外越長越大,他被吸乾死了。”
寧長風沉默了一下,笑道:“那,你們就沒有以人的身份活著的價值了。”
“你!你剛才不是這麼說的!”說的口乾舌燥的浩北靜被他氣的臉都紅了。
她剛要張嘴,肥肥的紅蛇又飛進了她嘴巴裡,搖著蛇尾拚命向她喉嚨裡鑽。
剛才也在努力說話的野南望也沒能躲過。
寧長風又笑了一下。
他這個人奇怪地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頭發紮成一個高高隨風飄揚的馬尾時,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當他的長發披散時,又有一種不正經的妖豔氣質。
此時穿著黑紅花侍長袍,長發垂在身後的他,笑起來就有妖豔賤貨那味了。
“我說什麼了?”他想了想,似乎是想到了自己說了什麼,“那種反派哄死人的話你們也信?”
看著兩個恨恨盯著他的人,寧長風說:“彆這麼看著我,一共兩把刀,一把在王後手裡,現在隻剩一把了,你們誰要用?”
寧宿和方琦都知道他們在心裡罵得多瘋狂了。
寧宿有點看不下去,安慰他們:“彆擔心,反正你們應該不是第一次死了,也不會隻死這一次。”
“……”
方琦覺得他們心裡一定罵得更狠了。
即便如此,兩個人還是立即去搶那把刀了。
他們誰都沒搶到。
搶到的是另一個人。
三個玩家看向拿著尖刀的女孩,沉默了下來。
他們知道,在浩北靜和野南望還沒開始講這些事時,隻是看到他們要吃他們的聖花,看到他們那副癲狂又惡心的嘴臉,她就猜到安香的結局了。
她一直靜靜聽著,聽著他們喪心病狂的行為,聽著黑暗醜陋的芙仁郡陰暗麵。
似乎在為自己,也為安香聽一個明白。
聽明白她們這兩片小小的浮萍,身下是怎麼樣的海浪暗湧,又將被卷向哪裡。
她微垂著頭,攥著尖刀那隻手的手指上,一朵小小細細的紫瓣花,正好卡在刀尖上。
國主被王後捅了一刀,他還沒死,都到這時候了,他還是興奮地盯著那朵能讓他長生不老的聖花。
刀子向後一劃,那朵紫色聖花被削落,小小的紫花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女孩的黑靴踩在上麵,在國主放大的瞳孔,和粗重的喘氣中,把它踩在腳底一點點碾碎。
這可能是這位年邁的國主,第一次輕微地感覺到,視若珍寶的東西,被人無情地在腳底碾碎是什麼感覺。
慢吞吞地做完這件事後,女記孩猛地推開凶猛的王後,手起刀落削斷了國主的五根手指,下一秒又是五根。
那十根不知道生生毀掉多少人希望的手指。
她淚流滿麵地,一下下將刀捅進國主的心臟裡,眼淚一滴滴滴到血肉模糊的心臟上。
鮮血濺了她滿臉,和她的淚珠融在一起。
他還有血可濺,而她隻有眼淚了。
被紅蛇堵住嘴的國主隻能顫抖著睜大眼睛,他的瞳孔開始渙散。
他又一次看到了,最初研究黑澤花時那成千上萬的人,他們中有剛出生的嬰兒,有將要死的老人,最後都變成了堆積如山的屍體。
他又看到了,從全國各地被買賣到芙仁郡的無數花奴,他們大多出身孤苦,容貌姣好,最後都成了淒厲可怖的花型祭品,在萬人歡呼中閉上眼。
他又看到了,那一年花神殿人不人,鬼不鬼,在夜裡掙紮哀嚎的花侍。
他又看到了,被他按在身下吞食聖花的花侍。
他們都在他周圍,猙獰地哀嚎著,一人一刀向他的心臟上捅。
他的心臟被數萬人削成了一朵血花。
那是他夢寐以求的聖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