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聖女轉過頭,她麵容第一次這麼陰森恐怖,“如果我沒見到,我怎麼知道花神本體是什麼樣的,神像怎麼會變,祂的手掌上怎麼會長出我看到過的花神本體!”
寧宿說:“確實有神存在,但你沒有真正看到祂。”
“……”
在一陣沉默中,花風的聲音響起,“我也相信有花神存在。”
雖然有些話他還沒聽懂,但他自始至終相信有神的存在,就像他哥哥相信有花神存在一樣,沒有理由地相信。
寧宿“唔”了一聲,少年的聲音平淡又堅定地響在花神殿的頂樓,“我會證明。”
一年一度的花神祭到了。
這是花神降臨的日子。
這是芙仁郡最熱鬨最隆重的日子。
也是最血腥的日子。
這一天需要大量的祭品,以歡迎花神的到來。
芙仁郡中心大街上,幾百個花奴正跳著畸形的祭祀舞,詭異奇怪令人不適的歌聲從他們口中傳出,伴隨著骨頭斷裂的“哢嚓”聲。
濃鬱的血腥氣不知道從哪裡傳來,飄散在芙仁郡每一處。
花神殿前是最熱鬨也是最緊張的地方。
比任何時候都多的人跪在大殿前,連遠處的屋頂都站滿了人。
不僅是大家族,連一些普通家庭都為花神獻上祭品,以祈求花神保佑。
無數猙獰痛苦的祭品“花”在歡呼聲中無聲哀嚎,在這個畸形的世界裡,卻讓人群更興奮更緊張。
身著黑紅華麗祭祀服的聖女站在神像前,等著花神祭正式開始的時間。
上午十點。
聖女從大殿內走出。
在她的腳邁出花神殿那一刻,芙仁郡響起熱烈的歡呼,無數人對著高大的神像瘋狂跪拜。
也就是在這一刻,神像出了異變。
一記隻龍一樣的巨大黑蛇從神像後衝出。
它巨大無比,頭堪堪能從寬大的神殿大門中伸出,眼睛比人的頭還要大。
於此同時,人群中兩個不起眼的鬼小孩撲到聖女身上,抱住她不讓她動作。
花神殿周圍的白衣人被各種武器困住。
所有人都被巨蛇震住了。
他們都沒有見過花神,一時懷疑,這個從神像後衝出來的龍一樣的巨蛇,是不是花神。
震撼又恐懼地看著它,看到了它兩個碩大眼睛中的畫麵。
“我們找來不同年齡的男女,從剛出生的幼兒,到芙仁郡年紀最大的老人,喂他們吃黑澤花,向他們身體各處塞黑澤花。”
“我們說那是花神顯靈,天降神記,花神在黑澤沉睡,祂選擇了這裡,芙仁郡將成為福地,被花神賜福。”
“我們以花□□義,由國主親自主持,選出了第一批花侍。”
……
所有人臉上的笑沒了。
呼吸聲和讚歌也停止了。
大殿前觸目驚心的人形祭品的哭嚎聲終於被聽到了。
從他們破碎不堪,滿是鮮血的臉上,淒厲盤旋。
三個體內植入聖花的人被蛇尾甩出,他們血管凸起,痛苦蠕動,像所有芙仁郡人展示真正的花侍形象。
雷聲轟隆。
大雨滂沱。
雨水衝刷人形祭品身上的鮮血,流到每一個跪在大殿前信徒的膝蓋上。
刺眼的閃電撕裂天空。
那一刻芙仁郡人的天真的裂了。
最初是一對年輕的夫妻站了起來,雨水在他們臉上嘩啦啦地流,流入他們的眼眶,又從眼眶流進他們張大撕喊的嘴巴。
雨水湧入嘴巴裡,聽不清他們撕喊的是什麼,是孩子,亦或是父母。
好像無關緊要了。
在花神祭這一天,花神殿前,徹底亂了。
動亂喧囂的聲音被大雨和雷聲掩蓋住,花神殿內陷入一片雷雨鑄造的安靜。
三樓花侍大殿的黑門已經被鎖死了。
除了寧宿,其他玩家都被鎖在了大殿外。
寧宿不想再聽到寧長風和蘇往生的嘮叨和罵聲。
自從從九樓聖女房間出來,聽到他還是要侍養聖花後,就沒停止過的嘮叨。
“你沒聽到野南望和浩北靜說嗎,聖花長出體外要立即摘掉,不然會被聖花吸食而死!”
他聽到了。
可是他不願意。
他還是相信他能養出他的,他自己的神明。
寧長風作為一個父親,不能忍受兒子這麼傷害自己,用自己的身軀供養詭異的聖花不算,還要被祂一點點吸食。
可是他不知道,他就是被祂養大的。
他吃祂,祂食他,也算公平。
寧宿就是相信,祂就是淩霄,四瓣血花就是祂靈魂存在過的證據。
所以,他一定要見祂。
一定要,見一麵。
就當是了卻二十多年的心願。記
手指裡長出長長的藤蔓,藤蔓上那朵四瓣血花正在翕動。
寧宿臉上隻剩皮包骨頭血管。
他覺得肯定是醜的,還很恐怖。
他想伸手摸一摸,可是他已經抬不起手了。
“花……花風。”
寧宿輕聲叫大殿裡的另一個人。
所有人都放棄了侍養聖花,他們知道了答案,摘了手指上的花朵。
所有人都不理解寧宿,都覺得他固執得奇怪。
隻有花風。
所以,這個大殿隻有他和花風,隻有他們兩個在繼續養著他們的聖花。
寧宿記得花風就躺在他不遠處。
可是寧宿沒聽到他的聲音,連他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花風死了。
唯一一個和他一起固執地堅持養聖花的人死了。
這個陰暗的大殿裡隻剩下他一個人孤單地躺著。
寧宿忽然有點難受。
他在寂靜和陰暗之中,聽到了眼淚滴到地上的聲音。
不是他的。
寧宿呼著淺淺幾近於無的氣,慢慢轉頭,看向小圓窗另一邊。
小圓窗周圍,是花侍大殿唯一有光的地方。
在黯淡光線堪堪可及的地方,花風的屍體半隱在黑暗中,半沐在淡光之中。
他手指上長出的那一隻完整好看的手不見了。
那隻手撫在他骷髏一樣的臉上,從一截月光一樣的白紗袖裡伸出。
月光白的衣服穿在那人身上特彆好看。
花風說的沒錯,他的哥哥是芙仁郡最好看的人。
即便眼淚一滴滴從他眼裡落下,即便他身處於陰暗肮臟的環境裡,也無損一絲他的出塵風姿。
寧宿怔怔地看著。
看著那個芙仁郡最好看的少年,眼淚一滴滴落在花風枯骨般的臉上,看著他跪在花風身邊,將他抱在懷裡失聲痛哭。
花風他成功了。
花原為弟弟去做花侍,被砍成碎塊埋在黑澤腐泥裡。
花風為哥哥去做花侍,將哥哥的屍手供養在體內,以鮮血以身體以靈魂以生命,將他養成了他的神明。
寧宿心跳忽然特彆快。
那僵硬枯死的心臟,莫名開始狂亂地跳動。
他感覺到有什麼在他腳踝滑過,像是人直立起時衣袖的滑過,又不是人能想到的衣料材質,奇異的質感激得腳踝處起了一層雞皮。
寧宿手指一顫。
他手指上長出的完整藤蔓和四瓣血花都消失了。
寧宿僵直許久不動,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的長睫毛才在輕顫中掀開,抬頭看向上麵。
有一個身影背著小圓窗的光,正垂眸看著他。
長發在祂身後無風微揚,祂身披一身世間最黑的衣袍,血色的紋路若隱若現。
在模糊的光暈之中,寧宿清楚地看清了祂下巴的弧線,鼻梁的高度,以及祂那雙虛無又幽深&30340記;眼睛。
成了喪屍後,僵硬身體唯一凝出的一滴液體流了出來。
【恭喜玩家寧宿完成主線任務,見到真神。】
【傳送準備中,即將離開遊戲。】
一隻感受不到溫度,不知道是冷是熱的手,輕輕落在寧宿右眼角。
祂俯身擦掉擦到他眼角的眼淚。
枯瘦的身體,被從潮濕陰冷的黑石地板上小心抱了起來。
寧宿距離那張臉越來越近,他睜大眼睛專注地看著祂。
就像每次祭拜,他躺在祂手掌上唱著花神讚歌看著祂時一樣。
澄澈漂亮的桃花眼裡,倒映著一張清晰的臉。
寧宿喑啞的嗓音,發出很輕的聲音,“我終於看到你了。”
“嗯。”祂低聲說:“你見我想要做什麼?”
或許,在某一個時間點上,祂也蹭聽到無數信徒中,那麼一兩個的祈禱。
他們想見祂,他們向祂許願,那些願望渺小而不值一提。
這次不一樣。
“什麼都可以?”
寧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祂,他感覺到體內那隻蠱蟲從他胳膊處,混著血管爬到了他的心臟上,在他心臟上興風作亂,掀起劇烈的震顫。
他的心臟在怦然跳動,他的心臟不隻是他的心臟,裡麵還有彆的血紅的東西。
寧宿說:“我想瀆神。”
祂幽深的眼眸定然落在他的臉上。
花神殿外雷雨不止。
遠處的原野上起了一陣風,裹著腥澀的花氣,揚起世界上最豐富的聲音。
花神殿前糟亂一片,花奴的哭聲,人形祭品的哀嚎,信徒的怒吼,普通人的質問交織成一片。
身穿華麗祭祀服的聖女,靜默站在殿前,始終抬頭凝望著三樓的小圓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