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師天姝和女玩家回宿舍後,他們才回去。
回宿舍的時候,大概是晚上十一點左右,這時已經有很多人回來。
三樓住的都是玩家,今晚比往常熱鬨很多。
他們剛上樓就聽到一陣興奮的叫喊聲。
催促聲來自302宿舍,宿舍門口大敞著,能聞到裡麵傳來的血腥氣。
“快抓住他!彆讓他動!”
“壓住他的胳膊!”
“他怎麼還在叫,捂住他的嘴,彆讓舍管聽到來抓我們!”
302宿舍內聚集了好多個玩家。
他們正壓著一個失憶男玩家在他身上刻字,外圍還有一群看熱鬨打氣的男玩家。
比他們三人先過來的吉澤明說:“這個玩家馬上要徹底失憶了,他沒有在身上刻字,他們正強行給他刻字。”
要刻下一個多月都還在的字,傷口自然不會淺。
不同的文具刀、水果刀割到溫熱的皮膚上,頓時就有一片鮮血湧出來,順著手指流到臟亂的地上。
“一開始他們隻是在他身上刻他的名字,刻[解],後麵就……”
在身上刻字,是最初一批失憶玩家在周相的帶領下,第一次開始的。
因為那時候他們不知道徹底失憶後會變成什麼樣,不知道會不會一直大腦空白,癡癡呆呆。
那是他們在失憶前,發自內心的決心。
第一批失憶玩家已經證實,他們確實完全失憶,失憶後和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一樣,但完全失憶之後,無形怪物就會從他們身體裡離開,那之後,他們也像小孩子一樣能記事,是可以教他們填寫試卷上的姓名、班級和考號的。
也就是說,他們不用刻字。
但是第二批失憶的玩家,為了在其它玩家麵前表明他們的決心,又跟著第一批失憶玩家在身上刻下了這本不需要刻的字。
這就讓“本不需要”變成了“應該”。
才有了這個沒刻字的玩家,被壓著刻字的行為。
在一個人身上隨便刻字,好像能讓人生出一種扭曲的掌控心理。
一開始是刻那個玩家的姓名和信息,後來有人在那玩家身上刻自己的名字,引起幾道叫好聲和哄笑聲,就有人開始模仿了。
如果說在他身上刻考試個人信息,還勉強說得過去,那在他身上刻其他人的名字,就是赤|裸裸的欺淩和羞辱了。
那個男玩家漏在外麵的皮膚上,全是血淋淋的刀疤。
“這個男玩家是自己進遊戲的,他們其實根本沒打算給這個玩家找記憶吧?”吉澤明說。
當然。
現在所有玩家都不知道怎麼找記憶。
就算知道,他們現在這麼對他,就不會幫他離開副本,離開副本恢複記憶,這個玩家想起這一切一定會瘋狂報複。
他們就是把他當成一個死人對待,還不能讓他真的死了,因為還要他參加考試,占據年級倒數100的一個位置。
這個男玩家,將在他們一次次地欺辱傷害中最後死在副本裡,而他基地裡&#30340記;朋友,都不會知道他是怎麼死在副本裡的。
魯越出來想去阻止。
寧長風說:“你最好不要,副本還有五十多天,你能阻止一次能次次阻止嗎?你不學習不照顧周相,天天跟著他嗎?”
吉澤明在副本裡見過不少這種事,他說:“你當麵阻止一次,下次他們煩躁不順時,會變本加厲地欺負他。”
原本他們都是平等的玩家,甚至這個被欺負的男玩家,可能實力比他們強。
現在他成變成了一個嬰兒一樣,並且默認會死在這個副本裡的“傻子”,自然就成了他們的出氣筒和解壓器。
魯越看著被按在地上,校服白襯衫沾滿血,茫然、痛苦又驚慌的玩家,猶豫掙紮著。
寧宿:“明麵上不要插手,但可以找學校老師和宿管,他們怕違規進小黑屋。”
這場欺淩最終以有人喊“舍管上來了!”,而暫時結束。
幾人回了宿舍。
寧長風說:“這種情況我早就預料到了,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他下過很多副本,見識過太多副本壓迫下人性的惡,跟兒子說:“這是難以避免的,我們管也管不過來。”
寧宿“唔”了一聲。
當利益不對等,強弱不相同時,關係自然不會平等。
他早就知道,人類就是這樣的。
寧宿揉了把臉,抬眼看向淩霄,見他臉上無悲無喜,沒有一絲情緒浮動。
寧長風也看到了,這是他一直想讓寧宿和淩霄走近一點的原因。
有時候淩霄像是強大不為外物影響絲毫的神。
有時候又像是玩過所有副本,曆儘千帆的最強玩家。
是最穩定,最讓人放心的保護者。
寧長風推了一下寧宿,“你們一起上床教鬼生數學吧。”
寧宿:“……”
傳下去,全天下都知道鬼生在銀樺小學摸底考試數學考0分了。
鬼生正趴在被子裡,從被子縫隙裡露出一顆黑漆漆的眼珠,和一個圓圓的眼眶。
深夜裡,魯越和吉澤明還在努力學習。
而這層宿舍樓中,有很多玩家已經不再熬夜學習了。
在知道記憶可以轉移後,玩家們變了很多,有時間在宿舍欺負人,就說明一些玩家放鬆了學習。
對於在原來世界,自己高考就隻能考四五百分的玩家來說,時隔多年,什麼都忘得差不多的情況下,兩個月考六百分確實不太可能。
所以他們把活路移到轉移記憶上。
然而轉移記憶的方法,哪有那麼簡單獲得,而摸底考試是一周一次,他們不努力學習又會進小黑屋失去記憶。
這種有希望釣在前麵摸不到,後麵又有死亡逼迫的境地,特彆讓人焦躁恐慌。
被欺負的失憶玩家因而更多。
這種情況在周五戛然而止。
那天下午六點半,正是很多人從餐廳吃完飯,向教室和宿舍走的時候,一道尖叫聲驟然打破了學校的寧靜。
青儀中學常年氣氛緊繃,吃完飯很多同學都急著去學習或洗漱,校園不安靜,但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動靜。
寧宿他們立即尋著聲音跑記過去,看到六具破碎的屍體躺在血泊中,全都愣了一下。
即便臉被鮮血染紅,他們也認出這是失憶玩家,其中就有在宿舍被刻字的男玩家元偉辰,還有那個在黑樹林被欺負的女玩家衛靖淑。
他們從教學樓上跳下來了。
“他們,怎麼回事啊?”
“衛靖淑今天去趟女洗手間就不對了。”
“為什麼啊?”
“當時廁所有人在談那種事,她就蹲在那裡聽著,回來一直低著頭,抱著胸,誰也不理會。”
“你們看元偉辰身上好多名字,他這兩天就一直很恍惚,一站起來就頭暈。”
“他們一下課就聚在一起了,當時一起坐在那棵黑樹下,還有人說他們傻子開會,誰知道他們一起……”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慢慢鋪展出他們跳樓前後的場景。
周圍的玩家都沉默地看著他們,腦海裡也有了他們跳樓前的故事畫麵。
中學時代,常常有人出來說校園暴力可怕,那還是對十幾歲,對這個世界有基本認知的學生來說。
那對這些失去所有記憶,大腦和嬰兒一樣空白的人來說呢。
他們小心不安地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摸索,本就敏感脆弱。
這幾個被玩家欺負的“小孩”,天然地感知到哪些是同類,聚在一起互相報團取暖,可他們在一起都會被嘲笑。
哪一個時刻,或許是懵懂的女玩家聽到什麼,不想活下去了,或許是男玩家聽到了可以離開這個可怕世界的方法,在彆人去吃飯時,他們爬到樓上,背對紫紅夕陽,手拉手一起離開了這裡。
“艸!倒數100名一下空出六個位置,後天的摸底考試更難了。”一個男玩家低聲罵了一句。
人群中立即衝出一個人,一把差點把他推倒,“尹星宇,你他媽的還是人嗎!”
他憤怒地指著幾具屍體,一一看過幾個玩家,“現在你們滿意了嗎?人死了,不用你們‘照顧’了,也不用幫你們占位了,滿意了嗎!”
即便如此,他的憤怒也沒完全發泄,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拉起元偉辰的胳膊,“你看,你的名字,看到你的名字在一個死人身上是什麼感覺?”
“你們的名字會被他帶進地獄哈!”
“你們說他會不會把他的身體當死亡筆記,一一報複你們?希望你們這幾天能睡好覺!”
幾個玩家臉色難看地移開視線。
學校領導和保安很快趕來,看到一下死了六個學生,氣得臉紅一會兒白一會兒。
年級主任看向被那個玩家拉起來的胳膊,看到了上麵的一個個名字,教學多年的他立即就猜到了什麼。
“好啊,你們竟然逼死了同學!”
“是試卷不夠多嗎?你們不好好準備近在咫尺的高考,還搞校園暴力!”
“查!給我查!所有參與的同學都去學思堂給我好好思過!”
原本隻是臉色難看的玩家,此時臉一個個白了。
其他玩家心裡歎了口氣,說不上好受。
有的玩家看到這六個玩家以這樣的方式死亡,又悲又怒。
聽到年級主任的話,是有解氣的感覺,可是記這是六個玩家,每個可能都被欺負過,要是真的徹底查起來,又得有多少玩家要進小黑屋?
兩次摸底考試加起來,已經有八十多個玩家至少去過一次小黑屋了,這次肯定又有不少玩家第二次進小黑屋。
又有不少玩家失憶。
這才小半個月而已啊。
到這一刻所有玩家才真正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個集體本。
後麵剩下的完好的玩家越少,通關越難。
保安們把他們趕去教室上晚自習。
看著那幾個臉色蒼白,又悔又慌的玩家,吉澤明歎了口氣,“沒想到,這個副本,不用妖主和npc出手,玩家就自我坑害了這麼多。”
他又看向那個憤怒指責,替死者發言的男玩家,“他叫盧鶴鳴吧?還挺仗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