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唐心忽地睜開眼。
她額頭青筋暴起,張大嘴巴卻無法呼吸。
一條藍色的鞭子緊緊勒住她的脖子。
她拚命掙紮著,手指用力拽住那條熟悉的鞭子,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室友費雪映。
沒有開燈的房間,人臉很模糊,唐心眼裡水光卻很明亮,裡麵是清晰的震驚和不解。
“你知道了吧?知道副本規則。”費雪映隔著濃稠的頭發貼著她的臉,如深夜索命的女鬼。
唐心用力蹬了一下腳,指甲扣得發白。
她的技能在身體強化上,費雪映能力又大大削減,因而可以暫時保命,不然她早就死了。
費雪映貼在她耳邊輕聲說:“彆怪我,如果你死了,你的欲怪就夠兩個玩家通關了,要怪就怪你在副本裡沒有靠山,又和我住一間房。”
唐心用力搖頭,即將要被窒息淹沒。
她意識逐漸模糊,徹底昏死過去前,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
一條藤蔓飛了進來。
102房間電視終於關了。
欲怪李唐還縮在沙發裡,輕輕顫動。
賈亞華從303窗口滑下來,輕鬆用火刀割開玻璃,跳進房間。
他悄聲走到欲怪李唐身邊,舉起手裡的火刀時,看到坐在沙發另一邊的唐遲離,正靜靜地抬頭看著他。
眼神難言。
而他身後,他的室友秦烏正站在窗外看著他,眼眸裡有審視和懷疑。
韓梁從房間420床上做起來。
他的室友早就死了,這間房裡隻有他一個人,做什麼事都很方便。
他拿起他筆記本,上麵是他記錄的可以消滅的欲怪。
這兩天很多玩家都有記錄欲怪信息,哪些欲怪什麼時間眼裡出現紅光,那些欲怪眼裡的紅光沒了,可以消滅了,住在哪個房間。
他的記錄裡有一個欲怪,名叫王熙寧,就住他隔壁,今晚就可以消滅了。
一牆之隔,他從牆上開一個口進去消滅欲怪,沒有其他玩家會發現。
韓梁放下筆記本,走到潮濕開裂的牆前,移開畫框,抽出他白天觀察時拆開的兩塊磚,一點點擴大牆麵洞口,縮身進去。
蹲在牆角的少年對他揮揮手。
韓梁:“……”
夜裡兩點半,八個玩家再次聚在一起,在韓梁的單人間,氣氛有史以來最沉默。
沉默了很久很久。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打破窒息沉默的是唐心。
她啞聲說:“不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滿臉懵逼,對眼前的情況一頭霧水,反而不會尷尬。
有一個人說話,封閉的窒息就像是有了出口,雕像人一個個活了過來。
賈亞華錘了錘額頭,把他的筆記本推到桌上,“你看和聶於偉死相關的這幾個欲怪的名字,有什麼規律嗎?”
八個玩家聚在韓梁的單人間裡,這個房間有個小圓桌,賈亞華把他的筆記本放在上麵,有三個玩家立即探頭看過去。
秦烏,唐心和唐遲離。
究竟誰知道了遊戲規則一目了然。
兩分鐘後。
秦烏:“艸!彆是我想的那樣吧?”
唐心震驚又驚懼地看著他們。
賈亞華把他的推測全都講了一遍,抬頭看向另外幾個玩家,“我說的對嗎?這裡的欲怪都是對應玩家欲望的衍生怪物。”
他補充道:“是玩家欲望擴大化、誇張化的衍生怪物。”
他自嘲了一聲,“統計頭暈時間時,我說那個女裝欲怪,沒錯,我確實有女裝癖,在家時常穿裙子。”
女裝癖在平時大概會被人嘲笑,但此刻沒有人嘲諷他。
相反,是另一種情緒。
沉默片刻,和他在102房間相遇的唐遲離說:“我確實渴望關注。”
“在聽到李叔說李唐的家庭時,我就察覺到一些,但我當時還沒想明白。”
“我小時候也是被爸爸丟給爺爺的,爺爺是我童年唯一的親人,卻不怎麼喜歡我,我用很多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卻讓他越來越討厭我。”
“因為從小都是一個人,缺乏關愛,我長大了尤其渴望關注。”
他揉了揉臉,笑著說:“那個李馳也是我的欲望衍生怪物,自己最了解自己的欲望衍生怪物,當我看到他拿著衛生紙坐到沙發上時,就知道他要做什麼。”
“我確實好色,成天幻想自己有好多美女喜歡,哈,其實沒有女朋友,經常在家看片,但是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彆人,最過分的一次是在上樓梯的時候,盯著一個女生裙底看了幾秒,立即就跑了。”
“我還很膽小,常常用大聲和誇張的話,來吸引關注,同時假裝勇敢。”
“我就是這樣一個沒人喜歡,猥瑣又膽小的男人。”
韓梁說:“我也膽小,你們還記得統計頭暈時間時,我說有個胳肢窩長長毛的欲怪,他就是膽小鬼。”
“我還特彆自私,小心眼,愛錢,你們誰知道那個叫梅寒的欲怪,他渾身是金子,那就是我的對應欲怪。”
唐心不好意思地說:“那個總照鏡子,扒人臉皮的欲怪對應的是我,欲望是變美,我真的好想變美,但是我沒有可怕到扒人臉皮。”
“我小時候長得很醜,家裡還窮。有時候看電視上的美女,看到她們的妝容,會拿著彩筆對著鏡子畫眼影,心裡想著,是不是和她們有一樣彩色妝容,就會美一點,想提前看看自己最美的樣子。”
“更醜了,被自己醜哭了。”
“我真的好羨慕那些長得好看,從小就有人追的女孩啊。男生隻會在背後嘲笑我。”
她看了看自己又短又粗的腿,“那個兩米多高的欲怪對應的也是我,本來腿就短,異能還是強壯身體的,腿更粗了。”
“啊,”秦烏撓了撓腦袋,“你們這麼說,我想了想,那個五官長在後腦勺上的欲怪,是我的,我猜他的欲望是變聰明。”
“從小同學就叫我傻大個,我學習不好,做其他事也笨,我爸媽還帶我去醫院檢查過好幾次,基地裡很多人也在說我——說什麼你們知道的——如果不是跟著隊長,我早就死了。”
淩霄說:“欲怪蕭凜,虐殺,弑母。你們應該想到了,基地裡大多數人都覺得我是怪物,是我害死了蕭晴。”
“沒錯,我們解鎖的第一個欲怪薛菲對應的就是我。”費雪映渾身發抖,聲音帶顫地說:“我大學時確實做過小三。”
“我喜歡那個男人,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有老婆,我是個戀愛腦,在知道他有家室時一時走不出來,竟然還傻逼地想為他生孩子。可是,我生不了了,在那之前,我被他誘哄著流產過三次了,再也沒法自然孕育自己的孩子了。”
她越說身體顫抖越厲害,聲音裡發抖的哭腔和氣音越來越重,“我挺早就知道遊戲規則了,我一直不說,因為我怕了,怕你們知道,怕基地所有人知道,我又會陷入深淵。當年這件事就被同學捅到網上去了,我被網暴,被退學,抑鬱發瘋,毀了人生。”
唐心愣愣地看著她。
費雪映雖然不在基地玩家前十,但也是出了名的高手。
她不僅是高手,還是基地數一數二的大美人,因而名氣特彆高。
一直是唐心最羨慕的女生。
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過往。
見她抖得越來越厲害,唐心走到她身邊扶住她。
費雪映看著她脖頸上的鞭痕,重重地嗆了一聲,抱著她終於放聲哭了出來。
在夜最黑的時候,玩家們一個個說著自己的欲望和不堪。
外麵的月光依然泛著攻,和他們剛進副本世界時一樣,天然營造出一個壓抑陰沉的世界。
但,小房子裡氛圍不一樣了。
人類大概就是這樣神奇的生物。
他們互相隱藏,遮住欲望,呈現完美又虛偽的一麵,像是沒有陰暗或臟汙欲望的聖人一樣。
他們很怕被發現那陰暗麵,把臟汙緊緊遮住。
可當處在同一境地,把最深的欲望和最卑劣的過往全都展示出來後,彼此又成了離得最近,最貼近心的人,從中掙出一絲治愈的味道來。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自我審判的自度國。
每個人又同樣渴望沒有國界的接納和擁抱。
寧宿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輕鬆,進副本以來最輕鬆的樣子就在現在。
他伸出一隻手,像是端起一個大碗,另一個手拿起一雙“筷子”,埋頭扒飯。
然後又吸溜吸溜兩聲。
幾個玩家被他這活靈活現的欲望展示弄笑了。
氣氛更加輕鬆。
賈亞華說:“人都有欲望,欲望並不可怕,並不可恥,隻要欲望不傷害彆人。”
“這個副本世界故意把我們的欲望妖魔怪物化,讓我們無法坦誠接受和言說。”
秦烏點頭,“對!這個副本太可惡了。”
他想了想說:“更可惡的是,係統在引導我們互相傷害。”
費雪映低頭對唐心說:“對不起,我瘋了,也太害怕了。”
賈亞華看向唐遲離,“我確實,是想先消滅你們的欲怪通關。”
韓梁說:“我也是,我隻能想到這個辦法了,不這麼做我會死,我害怕。”
賈亞華:“我也隻能想到這一個通關活下去的辦法,就隻能……”
說著說著,他們又都看向淩霄。
秦烏問:“我們怎麼辦?筒子樓裡的欲怪還要消滅嗎?”
淩霄看了寧宿一眼,說:“不消滅,要保護。”
賈亞華:“那怎麼完成任務?去外麵找其他欲怪嗎?”
淩霄沉默了幾秒,不知道在想什麼,他抬頭看向幾個眼巴巴看著他的人,剛要說話,忽然轉頭看向窗外。
夜晚三點多,是夜最深的時候,一般也是人睡的最沉的時候。
這時候有兩個人翻過外麵的鐵大門,進到了院裡。
他們或許以為,這時候裡麵的人都在睡覺,不會發現他們。
可惜,很不湊巧。
賈亞華拿出一副眼鏡向外看,“是玩家!其中一個我在基地見過。”
幾個玩家互看一眼。
唐遲離:“我們剛有要出去消滅欲怪的想法,就有人偷偷來消滅我們的欲怪了?”
他們同時看了淩霄和秦烏一眼,沉默。
費雪映:“我們先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翻牆進來的是兩個男玩家,一個留著長胡子,一個穿著粉襯衫。
粉襯衫小聲說:“人越多的地方,欲怪應該越多,這裡可能會有欲怪,有欲怪就有玩家,我們小心點。”
長胡子:“放心,就算有玩家,這個點肯定都睡了,就算沒睡,他們也不知道我們來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