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剛落,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伸到她麵前:“拿來!”
雲瑤整個人僵住了,乖乖將手上的銀錁子遞了過去,胤禛拿著在手中拋了拋,盯著躬身退後見禮的兩人。
尤其是她,借著福身手還不忘死死按著荷包,他心裡無名怒火亂竄,向來平靜的臉黑了幾分,厲聲道:“荷包也拿出來!”
“哈?!”雲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沒見過主子打賞之後還有要回去的!抬頭怔怔看過去,見他明顯氣得不輕,心裡猶如被挖了一塊在滴血,還是忍著痛把裝著金錁子的荷包雙手奉還。
胤禛接過荷包,深深盯了她一眼,見她眼珠子還巴住自己手上的荷包不放,眼眶泛紅,裡麵的淚珠要掉不掉的可憐樣,手上拿著的荷包突然有點燙手。
他生生轉開頭不去看她,眼神如刀,從魏珠身上刮過,轉身一言不發大步離去。
轉過假山後,他還聽到身後有隱隱的哀嚎聲,腳步頓了頓,垂頭凝視著手上的荷包,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雲瑤經曆過狂喜狂悲,幾乎是天堂地獄走了一遭,眼淚啪噠啪噠直掉。魏珠拍著胸脯也一臉後怕:“哎喲嚇死我了,四爺那一眼......,唉,你彆哭了,我的銀子不要你還,算了算了,我得到的再分你一個,兩個兩個,平分行了吧……”
這哪裡是銀子的事,這是金子的事啊!雲瑤手上緊緊捏著魏珠給她的銀錁子,悲傷得不能自已。
這份悲傷一直持續到康熙的禦駕啟程去木蘭圍場,開始時她還有些精神,從車簾縫隙裡偷看聖駕的威風,等馬車搖晃了半天後,她就倒在了車廂裡,被晃得頭暈眼花,再也不想動了。
茶葉房的四人隻有姚姑姑與雲瑤去了圍場,其他兩人回了宮。她想著這個又想大哭一場,明明不用那麼多人去,為什麼她不是留下的那一個?
太倒黴了!
聖駕走走停停,打前鋒早就選好了地方紮營,等康熙一到就能直接歇息,不過就算是康熙,晚上也大多住帳篷,他們這些伺候的下人當然也隻能跟著住帳篷。
好幾個人擠在一頂小帳篷裡,吃不好睡不好洗簌也不方便,等聖駕終於到達木蘭圍場時,雲瑤足足瘦了一大圈,蓬頭垢麵下了車,腳踩在地上後,身子還習慣性的左搖右晃。
她看著前麵高處搭建出來的觀圍台,幾乎看不到儘頭的帳篷城,蒙古王公貴族聲音洪亮響徹雲霄,高聲恭迎康熙,她心裡隻有兩個想法。
一是,真是好大的陣仗,搭建這些得花費多少銀子啊;二是這麼多帳篷,她總可以分到頂單獨的帳篷了吧?
康熙的主帳篷幾乎就是座小型的房屋,起居室接見大臣的地方應有皆有。他們禦前伺候的下人帳篷都搭在遠離主帳的邊緣角落,太監與宮女分開,如梁九功這樣的大總管,雖然會經常住在主帳貼身伺候,還是有單獨的帳篷,魏珠與姚姑姑等管事們則是兩人一頂。
至於雲瑤這等級彆的宮女,則是與宮女混著住,她掀開簾子走進去,見不大的帳篷裡,地上鋪著地氈,床不過是在草地上另多鋪了幾層地氈。
裡麵已經有三四個宮女在地上跪著鋪床,聽到動靜回頭好奇的看著她,平時打過照麵也算臉熟,彼此笑著點頭算是互相見了禮。
雲瑤努力扯出笑,她數了數,通鋪上幾乎要住六人,還得側身挨挨擠擠才能住下。雖然草原上早晚已經要穿夾衣,擠擠也不會熱,可她從單獨的院子落到與人呼吸相聞的地步,心情還是非常不好。
通鋪靠邊的位置都有人占了,她隻得選擇中間的鋪位,怎麼都無法忍受自己成了夾心肉餅,思索片刻,放下包袱後去了主帳。
梁九功恰好走出來,她眼睛一亮忙上前,福了福笑著先拍馬屁:“梁諳達一路都沒有歇息過,精神頭還這麼足,身子骨真是硬朗啊!”
梁九功聽得眉頭緊鎖,她這誇人的話可真是,不過他懶得與她計較,斜睨著她道:“找我什麼事?”
他這也太直接了,都不帶過度的。雲瑤眼珠子咕嚕嚕四下轉動了圈,見無人靠近,小臉瞬間變得可憐兮兮,“梁諳達,分我頂單獨的帳篷住唄。”
梁九功瞥了她一眼,徑直拒絕道:“沒有。”
“有的有的,梁諳達說有肯定有!”雲瑤見他要走,立刻追了上去,不死心念道:“梁諳達,我這麼胖,那丁點的地方,根本擠不下啊,晚上睡不好白天就無法一心當差,要是把龍井當成了普洱怎麼辦……”
“梁九功!”康熙不知何時出了帳篷,見兩人一個避走,一個像是哈巴狗纏著追,眉頭微擰,指著雲瑤道:“你也進來!”
“呃?”雲瑤愣了下,還真不愧為父子,居然問的話都一模一樣。她小腦袋瓜子轉得飛快,想起在主子麵前大哭也是有違規矩,忙胡亂拿袖子擦了把臉。
康熙看得眼角直抽,還真是不講究,這麼不愛乾淨,做出來的蝦虧她也吃得下去!
雲瑤磕了個頭,恭恭敬敬道:“回皇上,奴才謹遵聖諭,每餐飯都吃得精光,想著吃飽了才能有力氣好好當差,伺候好主子,漸漸的奴才胃口被撐大了。
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遊的,奴才看到後恨不得全部吃到嘴裡去。奴才好沒出息,見到清溪裡的禦蝦禦蟹都邁不開腿,覺著禦下吃到嘴裡,奴才此生無憾了,定會為伺候好主子鞠躬儘瘁。”
“吃飽了才好有力氣好好當差.....”,這句話他怎麼聽得有些耳熟,他略一思索,就記起了上次她來謝恩時說過的話。
康熙瞬間怒了,這個混賬,原來是早就惦記上了清溪裡的蝦,早早就打好了伏筆!
他氣得正要開罵,聽到她小嘴巴巴個不停,居然連禦蝦禦蟹都說了出來,想笑忙憋住了,不去理會她,朝跪趴在旁邊的魏珠沉聲問道:“魏珠,你從實招來,這事是誰的主意?”
魏珠來的路上早就與雲瑤對過口風,她說到時候要是康熙問起來,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她身上去,都是她連累了他,折一個進去就夠了。
此時他心裡雖然害怕,還是極為仗義,顫抖著道:“回皇上,奴才平時也貪嘴,與雲瑤是一拍即合,此事是我們兩人的主意。”
雲瑤霎時瞪圓了眼睛,仗義也彆在這個時候仗義啊,要是被罰打板子,總得有個完好無損的人在旁邊幫著,讓行刑的人下手輕些;砍頭後另一個幫著收屍,彆被野狗叼了去啊。
不過她還是感動得無以複加,心裡暖流湧動,活了兩世,真正遇到有人願意陪她去死,雖然是個太監,卻也足夠了。
雲瑤時不時冒出來的熱血,瞬間又上了頭,當即搶著道:“回皇上,這些都與魏諳達無關,平時他是多忠心耿耿的人,禦前的人都瞧在眼裡。他是見奴才可憐,才被奴才拖下了水。”
康熙見她還敢強出頭,冷聲道:“膽兒夠大的,還互相包庇起來了。你以為朕會聽你的胡話,朕一個都不會放過,恰好你們交好,一起也好作個伴!”
魏珠跪趴在地上,渾身顫抖著不敢再說話,雲瑤腦子裡嗡嗡直響,亂成了一團漿糊,愣愣地問道:“去哪裡作伴?”
康熙:“......”
他怒吼道:“黃泉好作伴!”
雲瑤一聽小命難保了,再也不記得禦前失儀不失儀,哭得稀裡嘩啦,“皇上饒命啊,清溪裡的蝦好多,可如奴才與魏諳達這樣忠心耿耿的人不多啊。皇上,奴才怕死啊,為了幾隻蝦死了,奴才根本沒臉走黃泉路,隻好做個孤魂野鬼在天上亂飄了。”
康熙聽她哭著求饒的時候還不忘把自己誇成一朵花,不禁抬手扶額,板著臉恐嚇她道:“閉嘴!你先前不是還強要把罪責攬到身上去嗎,怎麼這時倒知道怕了?”
雲瑤吸了吸鼻子,老老實實道:“奴才雖然怕死,可也知道人總得將良心,本來就是奴才連累了魏諳達,這個罪責不該他來背。按著律例來說,他是從犯,該罪減十等。”
康熙愣了下,最近南書房的大臣成天打嘴仗,試驗大炮一次次出錯,花費了無數的銀子,最後他們竟然互相推諉,把自己身上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他的那些肱骨之臣,竟然還不如這麼一個貪嘴的胖丫頭有擔當!
此時她原本紅撲撲的小臉嚇得慘白,永遠帶著笑意的大眼睛哭過之後,眼眸清清澈澈坦坦蕩蕩,雖然眼珠子不時靈動轉來轉去,像是又在打著鬼主意,卻鮮活又真實。
康熙真是哭笑不得,再也氣不起來,再說他們都算近身伺候信任的人,就算規矩再嚴,他也不會為了幾隻蝦要他們的命。
他沒好氣地道:“罪減十等...,算了,朕懶得與你計較。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以前說過損壞茶葉照價賠償,這次抓了朕的禦蝦,”
他故意將禦蝦兩字咬得特彆重,好整以暇看著她呆愣愣的模樣,眼中閃過絲笑意,“也照價賠償吧,一隻蝦算你一兩銀子。
至於你吃了多少隻蝦,你滑頭得很,肯定不會老實交待,現在也查不清楚。這樣吧,你與魏珠兩人的私房錢全部交出來,另外再罰一年月俸祿。”
雲瑤悲喜交加,喜的是花銀子買回了命,悲的是,她存的私房錢挺多的,自己的雖然心痛,倒不是最最重要,最最最重要的是,她特地為姚姑姑準備了銀子,等她出宮時要送給她的啊。
可是她的銀子都在宮裡,並沒有帶到暢春園,等到走了一圈回到京城,說不定康熙已經忘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