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沉吟了會,說道:“此處院落臨水,又背靠山,就叫山水一色怎麼樣?”
胤禛念了幾遍,轉頭看著雲瑤,問道:“你覺著這個名字可好?”
雲瑤笑眯眯地答道:“年格格才情過人,又飽讀詩書,取的名肯定是好。隻是妾身讀書少,聽不懂好壞。
這些院子的名字妾身叫習慣了,而且重新做匾額又要浪費銀子,還是用原來的吧。”
胤禛斜了她一眼,笑著道:“原來都是為了幾個銀子。算了依你,不改就不改吧。”
年氏咬著嘴唇,又連連道歉:“雲姐姐,對不起,都是我造次了,不該隨便改你的院子名字。”
雲瑤又忙安慰她道:“沒事沒事,年格格書讀得多,是我沒有見識欣賞不了。”
一小段插曲過去,幾人又順著溪流往曲院風荷方向走。年氏看著胤禛,嬌嬌地問道:“貝勒爺,你住在哪座院子啊,妾身能選你旁邊的院子嗎?”
雲瑤隻當沒有聽到,提著燈孔晃來晃去,把圍上來的螢火蟲趕走,決心大慈大悲,今晚且放它們一條生路。
胤禛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雲瑤,說道:“這裡沒有正院,每座院子都各有各的好。”
年氏更開心了,歡呼雀躍道:“妾身見到每處院落,也都覺得特彆彆致,那妾身可以自己選一處住嗎?”
胤禛愣住,轉過頭說道:“那你得要問問主人了。”
年氏抬手捂住嘴,咯咯笑了起來:“貝勒爺真是愛說笑話,這園子的主人當是貝勒爺啊。
你就是這個府裡的天,府裡的一切都是你的啊,妾身不問你,還能去問誰?”
胤禛不由得瞄了一眼雲瑤,見她臉上笑容不變,提著燈籠,在輕輕左右揮舞著玩。
年氏順著他的眼神看去,頓時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問道:“貝勒爺,你說這園子是雲姐姐的嗎?”
胤禛心中莫名氣結,悶悶地嗯了一聲。
年氏小聲驚呼,“妾身也曾聽過,不過當時妾身還以為是開玩笑呢。貝勒爺出錢修的園子,又是當家做主之人......”
她說到這裡住了口,歉意地看著雲瑤:“雲姐姐,對不住,都是我多話了。不過雲姐姐,我真的好喜歡這裡,我以後也能住進來嗎?”
雲瑤抬起頭,看著她笑了起來,乾脆利落拒絕道:“不能呢。你若喜歡的話,也去皇上麵前掙幾座莊子來,然後讓貝勒爺出銀子給你修吧。”
年氏定定看著她,眼眸裡漸漸浮起了水霧,難堪地垂下了頭,哽咽著道:“對不住,是我造次了。貝勒爺,妾身身體有些不舒服,我們回去好不好?”
胤禛臉色也變了變,看了一眼雲瑤,隻滿嘴的苦意,她還是一點都沒變。
自從上次皇太後壽辰之後,他故意冷著她,一直沒有去莊子,她卻如常過著自己的日子,半點都不見著急。
久而久之,他心也有些冷了。就這麼一直拖著,想著她低頭。其實也曾盼著兩人再見麵的時候,她是什麼樣的神情。
白天馬車行到綺春園附近,他就開始心神不寧。想著她會不會又在外麵的田間地頭裡,或突然從玉米地裡冒出來,手上抱著幾根玉米,笑著對他說,貝勒爺來了,等會我們吃玉米餅好不好。
直到馬車進了園子,他也沒有見到那個熟悉又已有些陌生的身影。
下午本來想打著去看園子的借口,上門去見見她。澹寧居那邊卻來人讓他過去,他隻得先去見了康熙。
等到下午迫不及待趕了回來,總算見到了她,沒曾想她不鹹不淡,像是見著許久未見的熟人一般,隻對他打了個普通尋常的招呼。
她不遠不近地站著,帶著些笑看著他與年氏,那一刻他總覺著,她好似在看笑話。
胤禛心裡怒意夾雜著酸澀,得他難受至極,冷冷地道:“蘇培盛,你送年氏回去。”
年氏抽抽搭搭哭著,想要說話,卻被胤禛的臉色嚇住了,忙跟在蘇培盛身後離開。
胤禛背著手,胸脯不斷起伏著,伸手搶過她手中早就看不順眼的燈籠一扔,拽著她的手臂,黑著臉一言不發猛地往她院子裡衝。
雲瑤被他扯著跌跌撞撞跟在身後,回到院子後,他對緊張跟在身後的姚姑姑一聲怒吼:“滾!”
姚姑姑嚇得臉色大變,雲瑤強忍著怒火,對她說道:“姑姑我沒事,你下去吧。”
胤禛怒不可遏,在屋子裡轉來轉去,鼻子不斷冷哼,厲聲道:“好啊你,你的心莫非是冰做的,就是塊冰,也該焐熱了吧!
你且說說看,我待你哪裡不好了,處處向著你,護著你,就算是福晉,我也沒給她這麼大的臉麵!”
雲瑤轉了轉被拽疼的手臂,不疾不徐地道:“貝勒爺這些話,妾身怎麼聽不懂呢?”
胤禛猛地轉過身,死死看著她道:“這麼久以來,你可曾有半點把我放在心上。我不來,你就一輩子打算不見我是不是!我待你的好,你都當成笑話是不是!”
雲瑤被他話裡的酸意逗得笑了起來,她沒有看笑話,不過他倒真是在說笑話。
她耐著性子,細聲細氣地說道:“貝勒爺,年格格說你是這府裡的天。你想想啊,你這片天罩著府裡的眾多姐妹們,你一開心就是陽光普照,你一生氣就是烏雲罩頂。
妾身哪裡敢不把你放在心上,都是妾身不好,不該讓年格格難堪,又落了你的麵子。
這個園子修建是你出的銀子,你想要誰住進來,妾身不敢攔著你。
這樣吧,萬春園也不修了,妾身搬回去住,這個園子妾身讓出來,再去給年格格賠個不是,你看這樣好不好?”
胤禛神色哀哀,定定看著她道:“你都明白的,你知道我不是說的這個。你可曾知道我這段時間有多難熬,心中有多難過。”
雲瑤靜靜看著他,開口問道:“有多難過?”
胤禛怔住。
雲瑤神色平靜,說道:“真正的難過根本說不出口。就像是你做了一場根本醒不來的噩夢,像是眼看著自己一點點碎成了碎片,你還得親手一點點把自己粘起來。
貝勒爺,你自小金尊玉貴長大,隻有你對彆人說不的時候。你想要什麼,隻要一個眼神,自有人給你送到手邊,所以你根本不會懂什麼叫真正的絕望。
這段時間,貝勒爺不一樣過得好好的,有沒有妾身也沒什麼區彆。
你對妾身的好,妾身自然明白,也感激貝勒爺。隻是貝勒爺,妾身不過是孤身一人,也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更沒有家人需要你提攜照顧。
你的那些好,想要給妾身的封賞,貝勒爺還是留著給需要的姐妹吧。”
胤禛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死死看著她,然後轉身一言不發大步離去。
姚姑姑見到胤禛離開,忙不迭進了屋,見到雲瑤垂著眼簾站在那裡,低低地叫了聲:“格格,你沒事吧?”
雲瑤回過神,搖了搖頭笑著道:“沒事。姑姑,你去打水來,我洗漱了早些睡。
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去皇太後那裡混早飯吃,好久都沒有吃到嬤嬤煮的奶茶了,這個夏天我一定要學會煮奶茶,還要學會蒙語!”
姚姑姑鬆了口氣,下去招呼丫鬟打來了熱水,雲瑤洗漱之後就上床歇息了,次日天不亮起身去了暢春園。
胤禛回去綺春園正院,在屋子裡呆坐了許久,雲瑤那些話,始終在耳邊回蕩。
他回憶起兩人相識的點點滴滴,曾經耳鬢廝磨的美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悄然遠去。
絲絲痛楚從他心底蔓延開,心仿佛缺了一大個口,空蕩蕩沒有著落。
蘇培盛躬身進來,低聲稟報道:“貝勒爺,年格格差人來問,貝勒爺晚上可還過去萬方安和歇息?”
胤禛聽到萬方安和這個名字,突然覺得尖利又刺耳。
萬方安和曾經是她住的院子,裡麵的屋子都是她親手布置改建的,後來她被逼著讓給了弘暉。好似自那次她搬走之後,她就遠走高飛,再也沒有回頭過了。
現在弘暉長大了喜歡到處亂跑,萬方安和靠近水邊,福晉怕他掉進水裡,夏天來暢春園,就沒有再住那裡。
年氏第一次來莊子避暑,瞧見了這處院子景致好,央求撒嬌要住在萬方安和,他便讓她住了進去。
他都已經快忘了,那曾經是她的地方,是她讓了出來,她一次次退讓,甚至今晚還差點逼得她再讓一次。
胤禛努力壓著心裡的痛楚,沉聲道:“蘇培盛,讓年氏搬去彆的院子,連夜搬!以後誰也不準再住進萬方安和!”
蘇培盛悚然一驚,抬頭看了胤禛一眼,見他渾身都散發著冷意,忙低下頭應聲退了出去。
第二天胤禛幾乎魂不守舍,從澹寧居出來之後,馬不停蹄趕去了圓明園。
可是,園子裡空蕩蕩的。
長興留在莊子裡,見到他來,頭都快埋到了地裡,小心翼翼地說道:“回貝勒爺,雲格格去了太後娘娘那裡。
太後娘娘見到雲格格伺候得好,人又孝順,就把雲格格留在了身邊伺候,以後她都不回來了。”
胤禛突然想起雲瑤昨晚說過的那句話:“真正的難過是說不出口的。”
他現在理解了那種感受。明明全身上下都沒一處安生,卻又說不出那裡難過,無法訴諸於口,一提就會崩潰。
長興突然覺得胤禛看上去有些可憐,他忙垂下頭,硬著頭皮說道:“雲格格說,若是貝勒爺來,就讓奴才把萬春園與圓明園都交給貝勒爺。奴才已經理好了契書,請貝勒爺清點。”
胤禛心已經麻木,看著長興突然問道:“你呢?”
長興愣住,“回貝勒爺,請恕奴才愚鈍,聽不懂貝勒爺所問是什麼意思。”
胤禛麵色慘白,問道:“你呢,她帶你走了嗎?廚房的馬氏她也帶走了嗎?”
長興咧開嘴,覺得不對又很快收起了笑,恭敬地道:“回貝勒爺,馬大嫂已經隨格格去了太後娘娘那裡。
格格吩咐奴才交接好之後,也趕快去暢春園,說太後娘娘那邊還缺人伺候。”
他把匣子交到蘇培盛手上,說道:“貝勒爺,鑰匙契書都在裡麵。貝勒爺若是清點無誤,奴才這就告退。”
胤禛目眥欲裂,抬腳將蘇培盛手上的匣子踢得飛出老遠,狂吼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