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弓著身子,喵喵叫了兩聲,走上前繞著雲瑤的腿轉圈撒嬌。她一時心軟,又蹲下來撫摸著它的胖腦袋,安撫它道:“好了好了,我們都不嫌棄你,你自己去玩吧。”
皇太後看著她笑道:“快過來坐,信都看完啦,不回封信給老四?”
雲瑤坐下來,揪過大花抱在懷裡,大大方方地道:“看完了,都是老生常談那些事,奴才也沒有什麼好回的。”
皇太後笑個不停,揶揄她道:“怎麼沒寫的,老四這又做了新郎官,你還沒有寫信去道聲喜呢。”
德妃千挑萬選,最終選了個體貌端健的耿氏送給了胤禛。魏珠得到消息後就來找了雲瑤,用他的話說,耿氏不管從身形,還是性格,活脫脫就是一個贗品雲瑤。
魏珠當時還上下打量著她,糾正道:“現今看來,贗品還說錯了,就是一個拙劣的仿品。你現在這模樣,哎喲,你是要升仙?”
雲瑤當時笑罵了他一通,現在她想到魏珠的毒嘴還忍不住想笑,說道:“祝賀還得送禮,奴才窮得很,還是不要劫貧濟富了。”
皇太後斜了她一眼,“嘖嘖,說得好似哀家虧待了你一樣。你要送的話,哀家給你。哀家那裡經書多的是,你拿一卷去,那可是天大的體麵。”
雲瑤笑得肚子都快痛了,皇太後每次賞人,都是賞經書,而且全部是在佛前供過的。
前些日子十三的格格瓜爾佳氏誕下了他的長女,十三進宮請安時報信時,皇太後也如常賞了他一卷經書。
雲瑤與十三關係還算好,私下裡送了一隻小金鎖,十三捧著那卷經書,笑說道:“小時候我大字都不認得幾個時,皇祖母賞賜的就是經書。
現在我當了阿瑪,皇祖母又賞了我女兒經書,這麼多年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雲瑤笑了好半天才停下來,抬手拭去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把大妮的事跟皇太後說了,“太後娘娘,奴才也覺得犯愁,這一個兩個的都不想成親。
可奴才又覺著吧,這是她們自己的想法,也不好多加乾涉。隻是奴才愁的是,她們以後看到彆人兒孫繞膝,會不會後悔。做自梳女,難呐。”
皇太後一下下撫摸著小花的背,頭也不抬說道:“大妮看起來悶聲不響,可主意正著呢。自己的事想好了就成,你也彆瞎管那麼多。
女人這一輩子,長的有,短的也有,活到五六十歲就已不易了,想要兒孫繞膝也要能活到那一天去。
像哀家這樣子的,可是少之又少。還不是因為哀家男人去得早,不然呐,哀家也活不到這個歲數。”
大花在雲瑤懷裡跳了起來,她把它放在了地上,拍了拍衣衫上的貓毛,笑著道:“也是,奴才就讓大妮去廚房跟著她額涅學做飯。女人有一門手藝,以後總不至於餓死。”
皇太後揮揮手,說道:“去吧,這天又快黑了,日子一天天的,過得還真是快。”
日子靜靜流淌,康熙慶賀了五旬萬壽,六月巡幸塞外,十月又坐不住,跑出去巡幸了山西陝西等地方。
胤禛一路隨行,除了給雲瑤寫了無數封信回來,還有一箱箱當地的特產送到慈寧宮。
轉瞬間就到了康熙四十三年,胤禛外麵忙碌,府裡也沒有閒著。二月份李氏誕下了弘時,同時弘暉病重。
到了六月初,年僅十三歲的鈕祜祿氏被賜給了胤禛做格格,六月初六,弘暉病死,年僅八歲。
胤禛將自己幾乎徹底變成了種田的老農,不知道是因為發泄還是逃避,在田間地頭種滿了蔬菜瓜果。
然後一大早就下地去摘下來,差人送進慈寧宮時,新鮮瓜果上麵還帶著露珠。
胤禛再次來到慈寧宮請安,已經到了深冬的時候。京城裡今年雪下得晚,前兩天第一場雪才紛紛揚揚飄下來,沒有下多久就停了。
這一場雪之後,天氣就冷得刺骨,人也成天窩在屋子裡,幾乎不敢走出門去。
雲瑤見胤禛外麵披著件鬥篷,身上也隻穿著薄薄的夾衫,臉都凍青了。
他眼眶深凹進去,神色憔悴,整個人瘦了好大一圈。
皇太後打量了他半晌,也隻歎息著說道:“老四,哀家也沒有彆的能勸你,隻盼著你且想開些,你還有弘時呢。你去吧,讓雲丫頭陪著你說說話,彆憋壞了。”
胤禛謝過皇太後,隨雲瑤來到了她住的偏殿。
雲瑤現在能煮一手好奶茶,招呼胤禛坐下後,她親自坐在小爐子邊,慢慢往鐵鍋裡加茶磚牛奶炒米。
待到奶茶煮好時,她倒了一杯送到胤禛麵前,說道:“貝勒爺喝杯熱奶茶驅驅寒。”
胤禛一直坐在旁邊目不轉睛看著,見她動作熟練,想必已經煮過多次。他起奶茶嘗了一小口,說道:“你手藝不錯,與草原上喝到的也沒什麼區彆。”
隨即又問道:“已大半年未見,你最近過得可好?”
雲瑤也倒了杯奶茶捧在手裡暖手,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過,怕刺激到他,思索之後才答道:“妾身還是老樣子,平時也沒有什麼事做,就成天跟著嬤嬤學習煮奶茶。
最後也就學到了嬤嬤七八成的手藝,嬤嬤煮的奶茶裡麵含有鄉愁,妾身學不來。”
胤禛聽得愣了下,半晌後低低地道:“鄉愁。你說弘暉也是因為鄉愁,才離了我而去嗎?”
說實在的,不是雲瑤心腸冷硬,她隻隔著繈褓遠遠見過弘暉一次,連他的麵都不算真正見過。
要說因為他的去世,她有多難過,那真是太假。大致就是聽到某人沒了,感歎一下生命無常,然後自己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
麵對胤禛的痛苦,她隻得乾巴巴地說道:“興許是大阿哥與貝勒爺這輩子父子緣分已儘,等到下輩子時,你們才會再續前緣,重新做回父子吧。”
胤禛臉上浮起些許的恍惚,神情困惑,“下輩子,那太遙遠了啊,我隻怕盼不到。
雖說弘暉打小身子就弱,可也沒有什麼大礙。我以為他這次生病,也不過如以前那樣,吃幾天藥便會好,誰知道這一病竟然是永彆。
福晉哭得不成人形,她好似在怨我,仿佛是我沒有照看好弘暉。
弘暉沒了,雖然有了弘時,可我的痛不比福晉少一分一毫。弘暉是她的兒子,又何嘗不是我的兒子。自小我就親自教導他,握著他的手教他寫第一個大字。”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雲瑤也隻得捧著奶茶猛喝,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搭話,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他的痛她理解,卻無法感同身受。
胤禛又喝了幾口奶茶,苦笑道:“這些時日十三經常來府裡陪著我,開導我勸解我。我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也隻得對他笑臉相迎。十三去年才做了阿瑪,還不能體會我現在的心情。
現在年長的兄弟們中間,隻有我與老八孩子最少,汗阿瑪不知道關心了多少次,可這些也不是我想的。”
胤禛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來看著她道:“這些時日我時常想,要是你能在身邊就好了,我也能跟你好好說說話,其他人我都不能說,也總是說不出口。”
八貝勒府裡迄今還沒有任何動靜,雲瑤也多多少少聽到了些流言。說是八福晉善妒,自己生不出孩子,也使了手段霸道不讓彆的女人生。
雲瑤好像記得八貝勒最後有兒子,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八福晉不讓其他女人生,還是八貝勒現在自己有些問題,因為他的種子不好,所以很難有孩子。
不過若真是因為八福晉善妒,八貝勒現在才沒有孩子,雲瑤倒挺佩服她的手段與大膽。先讓自己好過了,其他的見鬼去吧。
雲瑤放下杯子,也不多發表意見,隻提壺給胤禛杯子添了些熱奶茶,說道:“貝勒爺你說吧,妾身聽著呢,把悶在心裡的那些話通通說出來,說出來也就暢快了。”
不知道為何,胤禛突然想起了了以前雲瑤說過的,真正的難過根本無法訴諸於口。
她好似從來沒有在他麵前訴過苦,那她究竟是過得很好,還是難過卻說不出來?
他從年初就沒有再見過她的麵,好似這些年,她的麵容一直沒有改變過,變的隻是眉眼間的氣度,從以前的靈動,變成了現在的沉靜。
此刻她低眉斂眼,認真往他杯子裡倒著奶茶。她身上穿著厚厚的冬衫,寬袍大袖,卻不見臃腫。如同雪中的青鬆般,筆直挺拔。
胤禛眼神漸漸暗淡下來,轉而又浮上些希冀的光芒,有些急迫地說道:“雲瑤,四年了,你我分彆整整四年了,你還不肯原諒我嗎,你能不能跟我回府去,彆再懲罰我了好不好?”
雲瑤抬起眼,放下銅壺靜靜看著他,說道:“貝勒爺,妾身知道你因為大阿哥的離開難過,所以會想多了些,可是妾身真沒有怪你。
你彆太難過,妾身曾聽過一個說法,說人生生不息,人死不是結束,隻是轉入了下一個輪回裡去。
太後娘娘先前也說過,你還有弘時阿哥呢。府裡的其他格格們,也會生下更多的孩子,以後你會子孫繞膝,儘享天倫之樂。
事情已經發生,妾身也不能替貝勒爺做些什麼,隻能勸貝勒爺一句,往事莫追,且放下朝前看吧。”
胤禛眼裡的那點光芒又消散無蹤,他淒然一笑,“我就知道這些隻是我的癡心妄想。前些日子我去了岫雲寺,裡麵的一切都沒有變,素齋還是做得跟以前口味一樣,
記得你以前跟我說,世事變遷,寺廟仍在,物不會變,隻是裡麵的人變了。
雲瑤,我心如匪石不可轉也,你知道我永遠不會放棄你,也根本割舍不下你。這麼些年,我依舊如從前,你卻變了。
胤禛神情是無儘的痛楚,他深深閉上眼,再睜開時,原本就充滿血絲的眼睛,此刻連眼眶都有些泛紅。
他深深凝視著她,“雲瑤,你為什麼不肯回頭看看,隻要你一回頭,就能看到我在原地等著你,我想回到我們在萬方安和的日子。”
雲瑤歎了口氣,她真沒有變,隻是他根本看不明白而已。曆史在朝著自己的方向前進,她不過大千世界渺小的一粒塵埃,隻能被挾裹著向前,從來沒有妄想過自己能改變什麼。
她心裡的真實想法,過了這麼些年,她無法說出口,也根本不想說。說出來不會有任何改變,還是自不量力,徒惹人發笑而已。
他府裡現在已經有妻妾兒子,以後還會有乾隆與彆的兒子。兩人分開這麼幾年,他興許深夜難眠的時候,偶爾會想到她。
可是他的生活一樣在繼續,並沒有因為她而有半點停歇。
雲瑤微微笑了起來,看著他神色坦然,“妾身真沒有變,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