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婆媳之間關係,遠離家鄉的種種不適應,各種矛盾也層出不窮,夫妻最後形同陌路,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
十三幾杯酒下肚,就已經開始有了醉意,他紅著眼,聲音也哽咽起來:“額涅算是死不瞑目,她生了三個孩子,我與大妹妹被抱了出去給彆人撫養。
到了死後,才得到了份封賞的尊榮,這些她要來何用!太遲了,太遲了啊!”
他怨恨康熙,也好似在怨恨自己。嫌棄酒杯太小,乾脆拿起酒壇,仰頭咕咕大罐了好幾口。
他一抹嘴角流出來的酒水,將酒壇重重摜在地上,臉龐扭曲起來,“這樣喝酒才爽!”
胤禛也不多勸,把小菜推到他麵前,隻說道:“你吃些菜吧,這樣喝酒傷身。”
十三垂著頭,自嘲一笑,“四哥,你說我們這些阿哥們,看起來尊貴無比,可是哪一樣事情,是我們能做主的?
親事不能做主,連吃什麼,吃多少,都做不了主。自小就有教導嬤嬤規勸,十三阿哥,這個你可不能多吃,那個你也不能碰。
到了年紀,各種女人一個個往府裡塞,要開枝散葉,生兒育女。不管香的臭的都塞進來,咱們跟那配種的豬有什麼不同?”
他手猛地拍在地上,神色猙獰,大聲吼道:“有什麼不同!”
夜裡安靜,十三的聲音遠遠傳開,胤禛忙製止道:“你且小聲些。”
十三苦笑不停,發泄一通心情算是順暢了些。他轉頭看著默默喝酒的雲瑤,問道:“雲格格,你也是女人,如果是你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孩子,你連麵都見不了幾眼,你會怎麼樣?”
雲瑤頓了下,這個問題她以前想過,後來就很少想了。不過她還是認真思索了之後,反問十三道:“十三爺,你可有解決的辦法?”
十三一愣,頹然搖了搖頭。
雲瑤這才細聲細氣回答了他先前的問題:“我開始肯定也會難過,但是不能改變的事情,就隻能接受下來。然後再尋方法,讓自己好過一些。
比如說你的大妹妹嫁到了蒙古,我覺得事情已經發生,你隻能儘力補救。
平時你多寫信去關懷問候她一聲,逢年過節,或者隻要看到有些喜歡的東西,都差人給她送去。
你大妹妹的夫家,看到你這個娘家哥哥這麼關心她,自然也會對她客氣一些。不求夫妻恩愛甜美,有敬著她這一條就足夠了。
十三爺,所以你得振作起來,你才是你妹妹最大的倚靠。”
胤禛眼神溫柔無比,一直含笑看著雲瑤,勸著十三道:“十三,我也是妹妹的哥哥,以後送東西寫信時,也算上我的一份。”
十三垂著腦袋細細思量,然後將頭蒙在手心,嗚嗚哭泣起來。
淒厲的嗚咽聲回蕩在夜空中,雲瑤心情也跟著沉重無比。她隻是嘴上無力的安慰,這些事情隻能慢慢煎熬過去,哪能說好就好。等到十三的小妹妹再被嫁到蒙古,他又得大傷一場。
十三哭過之後心裡總算舒服了許多,夜裡愈發涼,胤禛見雲瑤穿得薄,怕她生病忙招呼著大家一起回去。十三吃多了酒,此時發散出來,有小太監左右攙扶著他,他還是走得東倒西歪。
胤禛要送雲瑤回去,她擔心喝多了酒的十三,忙說道:“貝勒爺,你去送十三爺吧,妾身自己回去就行。”
十三聽了,在旁邊大著舌頭說道:“四哥,你送雲格格,我沒事。”
胤禛又吩咐蘇培盛:“你也跟著十三爺去。”他又對雲瑤說道:“有蘇培盛陪著,他的莊子離得也近,沒事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雲瑤隻得目送十三離開了,才隨著胤禛一起回暢春園。
風吹過來,雲瑤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胤禛見狀忙側身擋著了些風,關心地道:“冷嗎?”
雲瑤說道:“沒事,走快些就熱和了。”
胤禛難得與她兩人獨處,想著這段路好好說說話,卻怕她生病,又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他心裡萬般滋味,側頭看著雲瑤,終是開口說道:“我們好久沒有像今晚這樣走在一起過了。”
雲瑤隻笑了笑,說道:“這個時候還在外麵走動,侍衛彆以為我們是刺客才好。”
胤禛也隨著她笑,眼神始終緊緊看著她,“這些年都沒有見到你有什麼變化,好似還是以前的模樣,反而更加年輕了。
還記得有一次我在夜裡遇到你,你說你的心在流血那一次,你就像回到了那個時候。”
雲瑤摸了摸臉頰,笑著道:“這就是越活越回去,半點長進都沒有。”
胤禛見她語氣輕鬆開著玩笑,也難得輕快起來,說道:“今晚多得靠你一席話,十三是聰明人,隻待回去再仔細想想,很快就會沒事了。”
雲瑤忙謙虛地道:“哪裡,妾身不過也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都得靠十三爺自己才能好起來。再說他府裡還有一大家子人,總不能隻顧著妹妹,不顧著妻妾兒女們。”
胤禛搖搖頭,輕聲道:“十三不同,他就是一腔子赤誠。以前敏妃娘娘在世時,經常對他說,你要照看好妹妹們,這些話他早就刻在他骨子裡。
你說的那些,不僅僅是空泛的安慰,還提出了補救的方法,這樣子才是勸人之道。否則隻講一通大道理,半點子用都沒有。”
雲瑤前世看過一句話,有些人明白了許多大道理,卻始終沒能過好這一生。
其實她也是如此,看彆人時那是諸葛亮在世,輪到自己時,該糊塗照樣得糊塗。
兩人隨意說著話,很快就到了皇太後的院子前。胤禛站在院門外,萬般不舍看著她道:“你進去吧,我在這裡看著你進去後就走。”
雲瑤福了福身,轉身走進了院子。胤禛站在門外,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後,才慢慢轉身離去。
興許是昨晚喝了酒又吹了涼風,雲瑤早上起來時覺著頭昏昏沉沉的,鼻子也塞住不通氣,說話都甕聲甕氣起來。
她怕把病氣過給皇太後,起來後沒有去請安,讓姚姑姑去告了個假。又讓廚房榨了石榴汁來喝,還拚命喝熱水,灌了一肚子水後,靠在軟墊上歇著閉目養神。
皇太後聽說她身體不適,不顧嬤嬤的勸阻,急匆匆趕了來。雲瑤忙起身離遠了些,乾笑道:“太後娘娘,奴才沒事,就是著了涼。”
“沒事你躲什麼!瞧你那小臉都白了,快去請太醫來瞧瞧。”
皇太後心疼得團團轉,“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你有個頭疼發熱的時候,哀家知道,這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可就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你快去炕上躺著,彆起來到處走動了。”
屋子裡的下人被皇太後支使得團團轉,很快祁坤就被叫了來,診脈之後說道:“回太後娘娘,雲格格有些發熱,下官開上一劑退熱的藥,等格格吃了以後再看。”
雲瑤吃了藥之後,暫時退了熱,可到了傍晚間又開始反複,再吃完藥之後,熱度又慢慢退去。吃多了藥沒有胃口吃飯,她暈乎乎躺在床上,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皇太後即將啟程去木蘭圍場,見雲瑤這個模樣也無法再隨行。她不放心將雲瑤獨自送回慈寧宮,遷怒之下,將胤禛叫來罵了一通:“你是怎麼照顧人的,將人好好的交給你,卻送回來個病著了的!”
胤禛聽到雲瑤生病,也跟著擔憂心疼,忙說道:“皇祖母,孫兒這就去看看她。這次孫兒留在京城,保管把她照顧得好好的。”
皇太後想著有胤禛照看,總比其他人能讓她放心些,冷哼一聲道:“還算你有點良心,等哀家回來,可要見到以前活蹦亂跳的雲丫頭,否則唯你是問!”
胤禛來到雲瑤的屋子,聞到裡麵淡淡的藥味,見窗戶開著,忙說道:“仔細著見風病得更加厲害,快去把窗戶關上。”
雲瑤本來靠在炕頭打瞌睡,聽到胤禛的聲音睜開了眼睛,忙笑著說道:“貝勒爺快彆關,妾身又不是對著風直吹,屋子裡就得通風透氣,否則病菌都關在裡麵,人哪裡好得起來。”
胤禛一想也有道理,走到炕前見她臉色蒼白,嘴唇因為發熱起皮,說不出的內疚,“都是我不好,沒有照看好你,讓你受了這麼大的罪。”
雲瑤說道:“人吃五穀雜糧,哪能不生病,換季的時候天氣一下變涼,人就更容易生病了,又怎能能怪貝勒爺。你出去吧,妾身沒事,彆把病氣過給了你。”
胤禛在炕前的凳子上坐下,這時姚姑姑端著藥進來,他伸出手道:“給我吧。”
姚姑姑看了一眼雲瑤,把藥遞給了胤禛。他端著藥碗拿起湯匙嘗了嘗,說道:“不太苦,溫度也正合適,我喂你吃吧。”
雲瑤忙說道:“妾身自己喝,這樣一口口的反倒遭罪。”
胤禛知道她最討厭喝藥,將藥碗小心翼翼遞給她,又轉頭對姚姑姑道:“拿些蜜餞來。”
姚姑姑沉默了一下方回道:“回貝勒爺,格格現在不吃蜜餞,奴婢已準備了奶塊。”
胤禛心裡難過起來,時間過去,他竟然不知道,她連著口味都開始變了。
雲瑤一口氣喝完藥,用清水漱完口,將奶塊塞在嘴裡。奶香縈繞鼻尖,衝淡了胃裡撲上來的藥味,她舒了口氣,又躺回去靠著。
胤禛一瞬不瞬看著她,眼中露出莫名的哀傷,站起身幫她掖了掖被褥,說道:“明天皇祖母就要啟程,到時候我來送你回宮去。”
雲瑤本想拒絕,想到皇太後這幾天一直擔心著她的身子,為了不讓她操心,謝過他之後答應了下來。又見他滿臉的歉疚,笑著轉開話題,問道:“貝勒爺,十三爺現在可還好?”
胤禛勉強露出了絲笑意,說道:“十三好了許多,這幾天在四下張羅皮子送給溫恪。我勸他草原上多的是皮子,他不聽。
說蒙古天寒地凍的,再多些也無妨。除了皮草,他還準備送一車銀霜炭去,生怕溫恪冷著了。”
雲瑤歎道:“可憐十三一片做哥哥的心,既然他能振作起來,就隨著他去吧。不過貝勒爺,十三爺還有個小妹妹呢,真一點法子都沒有了嗎?”
胤禛思索片刻,方無力搖了搖頭,低低說道:“汗阿瑪都是為了大清江山。蒙古牽扯到沙俄,那邊一定不能亂。”
雲瑤也知道,隻是有些意難平。憑什麼穩定大清江山,非得犧牲掉女人。康熙的兒子這麼多,送去蒙古做上門女婿,不照常也可以撫蒙麼。
不過這些話,她知道也隻是氣話,隻能想想而已。
藥方裡有安神的藥,雲瑤已經開始打嗬欠犯困。胤禛看著她,輕聲說道:“你睡吧,我在這兒守著你。”
雲瑤拒絕了幾次,見他滿臉堅持不為所動,也隻得隨了他,閉上眼沉沉睡了過去。
她這一病,直到皇太後從木蘭草原上回來,她才堪堪好了起來。
胤禛也每天到慈寧宮,延醫問藥,每換了新藥方熬了藥上來,都得先自己嘗嘗苦不苦。知道她喜歡吃奶塊後,差人去尋到蒙古人的家裡,討要了奶香濃鬱的奶塊給她。
他將姚姑姑他們的活全部接了過去,不是怕她翻臉,否則連入廁洗簌這些事都會親自上陣,事無巨細將她照顧得妥妥貼貼。
雖然兩人之間還是沒有回到最初的日子,卻重新找到了新的平衡點。
他不再談讓她回府之事,她也沒有再避著他,兩人相處起來,比以前融洽自在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