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衝和淡雅, 配上“九霄環佩”清透激越的音色正是絕佳, 不過寥寥幾聲便有春光隱隱現於指下, 和風輕輕撫於弦上,間或有園中清脆鶯啼鳴和,正是一片春日好風光。
雖說黛玉如今才學不過一年,技藝指法算不上絕佳, 可是手下的琴是極好的, 加上如今正是才過暮春,又恰在一片花紅柳綠的小巧園林中, 王瑒看著美人美景,不禁有些聽住了。
《陽春》算不得長曲,黛玉不多時便停下了,她帶著紅撲撲的小臉兒,起身衝王瑒笑道:“果然是好琴,可惜我學藝不精,還配不上它。”
王瑒也笑了:“總歸這琴已經是你的了,慢慢練著罷,終有一日能配的上它。”
他又調侃道:“或許等你再練幾年,這琴就配不上你了, 到時候便又要尋一把更好的琴來。”
黛玉俏皮地一眨眼, “那時還要拜托哥哥又費一回心了。”
王瑒朗聲大笑:“是,自然是要我費心的, 誰能比我這個哥哥更適合給你費這個心?”
黛玉也拿著帕子掩嘴笑起來。
王瑒好一會子才止住笑, 又正色對黛玉叮囑道:“聽林叔母說著, 我便知道你素習要強,往往隻是自己忍著,不肯向人訴苦。我看你原來練的是一把小的膝琴,如今換了這把琴,比原來的大了足有三分之一,不說胳膊費力,就是這弦上的也緊,按著更是傷手指。我給你這琴,是想叫你高興高興的,可不是讓你為了彈好了暗地苦練傷身的。若是這樣,我可要把琴收回來了。”
黛玉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這樣細致地純粹關心她,父親雖然寵愛,但是公務繁忙,最近更是忙得家都不回,就是原來清閒時,也不大關心這些。
母親聽說原來也是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的,可惜那時她還不記事,而且自從弟弟出生以後,更年小體弱,又是林家唯一的男丁,不免就分神了,黛玉明白,也懂得不跟弟弟爭寵,但她本就心思細膩,心底難免還是有些酸楚,雖然如今弟弟去了,可母親的身子也不好了,每日忙於家事已經耗費了多少精力,自然顧不上仔細叮囑她。
身邊乳母丫頭自不必說,丫頭比黛玉大不了多少,乳母本來是兩個,一個年輕一些的負責哺乳,可惜黛玉斷了奶就不知為了什麼被攆出去了,另一個是賈敏原來特意找的有年歲的一個,姓王,是跟著賈敏嫁過來的陪房的丫鬟的婆婆,近幾年仗著賈敏不大管事更是偷奸耍滑,但終歸沒有欺到黛玉頭上,為了不叫母親傷心生氣,她少不得忍了。
如今聽到有人這樣細心地囑咐,心裡高興,也有些心酸,不禁軟下聲調回道:“知道了,多謝哥哥叮囑。”
王瑒忍住自己想要撫摸黛玉的頭的衝動,溫柔道:“記得就好,也讓你身邊的丫頭都注意著,彆忘了提醒。”
他往四周看了看,詫異道:“玉兒如今才七歲罷?這麼早就不用乳母跟著了?”
黛玉有些不自然,咬了咬嘴唇才答道:“沒有,如今乳母還是跟著的,隻是今日或許家裡有什麼事情,早回去了。她有個大家庭,零散事情難免就多些,也常告假的。”
王瑒冷下臉來:“自己家裡能有什麼事能比得上主子的事兒重要?若是擔不了這差事,就換彆人來,你一個千金小姐,有的是人爭著在你麵前當差露臉,彆為這種人委屈了自己,不值得。”
黛玉笑著搖搖頭:“哪裡能委屈了我?今日隻是湊巧罷了。太太如今身子孱弱,好容易伯母來了,才高興兩天,我還能為這些小事去煩她?”
王瑒歎息著點了點她的額頭,“論理兒這話不該我一個外人說,可你也要考慮考慮自個兒,有些人不說是體諒你慈心待下,隻想著你好混弄呢,若是你有個頭疼腦熱的,或者又要躺上兩天,林叔母不更心疼,更難受?”
黛玉還是搖頭:“我知道的,也有分寸,哥哥放心,走不了大褶兒就是,我不願跟她計較。”
王瑒有心替她整治那人,奈何名不正言不順,如今他還不過是來求學的,不好插手林家家事,隻好先算了,隻是仍不放心地叮囑道:“若是她離了格兒,你不願意驚擾林叔母,就來告訴我,我總有法子整治她。”
黛玉笑道:“知道了,哥哥快去見父親罷,都等著你呢!還跟玉兒在這裡囉嗦。”
王瑒無奈道:“小丫頭,我是為誰的?還說我囉嗦!行了,我先過去書房,你再彈一會子也不要彈了,天涼,我穿著褂子還有些涼意,你身子本來就弱,如何能禁得住花園裡冷風吹這麼久?”
黛玉回說知道了,便招手叫過跟著自己的一個丫頭,“雪雁,你來。”那丫頭年歲尚小,看著同黛玉差不多大,聽見傳喚忙往階上走過來。
黛玉回頭對王瑒道:“哥哥,父親的書房從這邊花園裡過去更近些,路也好走,不像那邊的大路曲折彎繞,就是路上可能有些青苔,仔細彆汙了衣裳,你這衣裳是新做的罷?顏色又淺。”
她歪頭看著王瑒,忽然笑了:“不過哥哥貌比潘安,才比宋玉,這樣淺色的衣裳正稱你,當得上玉樹臨風四字,要是出去走一圈,隻怕街上的小娘子也要來一回‘擲果盈車’了。”
她本以為王瑒會不好意思,得意地想看他羞窘的樣子,沒想到王瑒大方一笑:“玉兒的誇讚真是比讓我吃了蜜還甜,心裡高興得很,那哥哥就不跟玉兒客氣,這句好話,就收下了。”
黛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飲儘手中的茶灑然去了,半晌才紅著臉自言自語道:“哪裡有這樣厚臉皮的。”
王瑒跟著黛玉的小丫頭雪雁往書房過去。
那邊半翅也回了正院中,剛到廊下,就見賈敏的另一個大丫頭鸚哥兒正拿著羽毛逗弄掛著的鳳頭鸚鵡,便上前拍了她一下子,悄聲問道:“我把你這小蹄子,偏你在這裡討巧兒,自個兒逗親戚呢?我問你,太太現在做什麼呢?”
剛問完,就聽見裡頭傳出來一陣陣笑聲,鸚哥兒先是啐道:“呸,哪裡就是我的親戚?你也逃不出個鳥兒去!”方才衝裡頭一努嘴兒,“這不是麼?還沒聽著?跟來的王大人家的夫人談笑呢。不過也說了這一會子了,想必沒什麼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