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眾人除賈母外俱起身相迎, 眾人見禮已畢, 邢、王二位夫人便在賈母下首的圈椅上坐了。
黛玉笑道:“可是二位舅母來的巧了, 這才說了要給舅母們送東西去,可巧兒就來了。”說著便叫紫鵑:“把東西端上來罷。”
紫鵑忙叫兩個小丫頭端上托盤。
邢、王兩位夫人的東西同賈母的一樣,隻是減一等, 獨留下宮扇兩柄、大哆羅尼兩端、石青色壽字紋實地紗兩匹,下剩瑪瑙枕和香囊這樣玩物就減了。
邢夫人摸了摸哆羅呢的絨麵,心裡很得意黛玉拿她同王夫人一樣對待,喜笑顏開道:“果然是簪纓世家裡出來的孩子,這樣知禮。”
王夫人也笑道:“多謝姑娘費心想著我們。”
黛玉但笑不語。
眾人又說笑一會子。
探春笑道:“可是林姐姐來了,我們不知道偏了你多少好東西去!”
惜春聽了忙道:“可不是!這幾月間我得的東西、玩器比往常不知多了多少, ”她掰著手指一一數道:“先是林姐姐從揚州來時帶的各色特產還有小玩意兒的,像是沙子燈、泥人兒的戲文還有時花酒令等物,噯!裡頭有一個拿水銀灌的打筋鬥的小小子,我現在還擺在桌子上呢!
後頭家常處著,林姐姐也沒少拿些詩文書本等物相送,便是湘竹的筆也送了不少, 如今得了聖上的賞賜,還送這些東西,可見是我們占了大便宜了!”
說著便一壁笑, 一壁舉起手中的茶杯道:“姐姐, 且讓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黛玉忙也舉杯示意。
賈母等人都樂個不住, 大笑道:“我們惜丫頭倒有一番意氣!”
好容易止住了, 王瑒見賈母仍不提周瑞家的, 便也笑道:“妹妹是一向大方,並不在意尋常東西,便是待人,隻要不煩到她身上去,也是都好好的。”
賈母聞弦音知雅意,恰也正想說這個,便待開口要說黛玉委屈了。
卻見王夫人搶先道:“大姑娘,今日晚間我聽見一事,仿佛是這裡你周姐姐得罪了你,你是知道的,她那個人平素就有些不知三四的,便是做出什麼來,我也不稀奇。隻是終究是我的陪房,瑒兒想也記得,也是王家帶過來的,她若是做了什麼,也有我管教不力的過失。我先在這裡與你說聲抱歉,姑娘隻管發作她,我是半句話都沒有的。”
黛玉便道:“二舅母說的重了,這事又與二舅母有什麼相乾?都是底下小人瞞著主子懈怠差事罷了,不敢當舅母這一聲抱歉。再者,您有一句話說的是了,她畢竟是舅母的陪房,我不敢擅動,恐冒犯舅母。所以特叫人拉到老太太跟前,但憑老太太發落就是,不管怎樣,我再沒有不依的。”
王瑒更是明白王夫人心內的小九九,明麵兒上好聲好氣說聲抱歉,做舅母的都出麵了,難道黛玉還能計較?若是黛玉真死拉著不放,處置了周瑞家的,反叫人說黛玉不知禮數,不敬長輩。又一句又是什麼“她是我的陪房”,卻是說給賈母聽的,這算下來終歸是王家出來的人,王瑒還坐在這裡,總要顧惜兩家臉麵。
王瑒哪裡能讓她拉大旗扯虎皮就這麼糊弄過去?
當下便合上手中茶盞,怒道:“我從來了就常在自己院子裡,少有出去的,在家裡也不理家事,竟是不知道——周瑞家的原是大姑媽的陪房不成?竟是我王家出來的!”
他帶著一臉怒容,起身向賈母一拱手道:“既是這樣,還請老太太一定往重裡處置以正家風才是,沒的讓一個家奴壞了咱們兩家的臉麵,她哪裡值得!”
王夫人一口氣沒喘上來,幾乎要憋青了臉,恨恨攥緊了拳頭,麵上仍是勉強笑道:“瑒兒說的是,我竟沒想到這一層,不過——隻是一個下三等的奴才罷了,不能損及咱們兩家的臉麵罷?”
王瑒仍是餘怒未消的模樣,沉聲道:“大姑母這話可見是有所不知了,古往今來,因著家奴不受約束仗著主家的臉麵行凶的不在少數,又不知有多少能臣宰相,就是因為家人仗勢行凶才引咎辭官,可見都不是小事!放過這一個,屆時不知又要出多少個,我是不能眼看著連累王家和大姑母的。”
他倒是說的一番正氣,顯見的自己是為了王夫人和賈家、王家才這樣。
王夫人張口結舌,一時不知如何接口,半晌才訥訥道:“是、是,卻是我一時沒想到了。還是瑒兒提醒。”
賈母聽了,一時心內暗罵王夫人奸猾,一時又拿不定主意到底王瑒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又是為了甚麼才這樣說的,到底是真為了他說的正家風還是借口要為黛玉出氣?不管怎樣,隻把王氏的氣挪到王瑒身上才好。
話趕話的到了這兒,賈母也不能不說話了,隻好開口道:“瑒兒說的正是,老二家的,是你想的不深了。”
王夫人忙起身稱是。
賈母便道:“既是這樣,便擼了她的差事,拉到院子裡打她四十棍,叫她日後不許再進來伺候。”
底下婆子忙答應一聲去了。
王夫人著實難受了,若隻是打四十棍也還罷了,偏擼了周瑞家的差事是她實在不能忍的,周瑞家的管著的是家裡大小人等出行之事,倒不是為著這個油水多,照顧自己陪房,隻是為著有個眼線,但凡府內出入,都經她手,自然消息靈通,如今周瑞家的被一擼到底,連進來伺候都不許,她行事便艱難許多,更不能時時探看賈政動向,自己同鳳姐兒還有著那事,若是有個萬一都不好避開,於是臉色便不大能忍得住,低頭吃茶不語。
邢夫人樂得看她丟麵子,倒是笑著同黛玉、三春等人談笑幾句。
王瑒看天色不早,便笑向黛玉道:“也坐了會子了,東西也都送了,妹妹今日才是勞累一天了,不如我送你回去?我也安心些,你自己回去怪黑的,便是有丫頭跟著我也不放心。”
黛玉也覺得今日是真乏了,便道:“那便多謝哥哥。”
王瑒點頭,便起身向賈母道:“老太太,天也好早晚的了,您今日忙了一日想也該歇著了,我那裡離得遠,妹妹今日又是接旨又是收拾的忙亂,我帶著她回去正好,便不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