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姨娘受寵若驚道:“帛兒,你說,我都聽著。”
流帛笑了笑,柔聲道:“姨娘,你總是憂心我的終身。實話告訴你罷,我已有了一個。”
楊姨娘嚇了一跳,忙追問道:“你竟跟誰有了私情不成?不成!叫太太知道了非送你出家!”
流帛搖了搖頭,“並沒有私情,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我隻是瞧上了一個人,就是咱們大姑奶奶家的瑒大爺。”
楊姨娘震驚道:“你、你怎麼看上了瑒大爺!你不要命了?老太太可是上過沙場的,你打瑒大爺的主意,老太太怕不打殺了你!”
流帛心中不耐,但麵上仍是一副好聲氣道:“如何能叫老太太知道?姨娘你且看,你不受老爺寵愛,太太又不待見我,當初找的是個什麼人家?還一味跟我說的千好萬好,實則還不及三姐那個官兒大,後來又如何?竟是早早去了,你且想想,若是太太真儘了心,還能叫我差點兒守了寡?要不是我命好,那病秧子提前死了,說不得我就守一輩子的寡!”
其實這話倒是真冤枉錢夫人了,原來趙家官職頗低,可那家的兒子倒是上進的,家裡又隻有一個,還是嫡子,配她是綽綽有餘的,病是真是急病,這是誰也不曾想到的枝節。
流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心思不正,便當錢夫人也是如此了。
她見楊姨娘略有鬆動之色,便添油加醋道:“太太心裡眼裡都沒有我,我如何能指望她替我打算?說不得自己舍了麵皮,自己打算終身罷了。”
楊姨娘歎息一聲,半晌才開口道:“你怎麼就看上了瑒大爺?”
流帛見有戲,便更親熱道:“我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見幾個男人?平常跟兄長們來往的,都避開了咱們這裡,我是一個也沒搭上話。但瑒大爺不一樣,他少說要再咱們家住一陣子,老太太那裡他總是要去的,我便多多地去給老太太請安,總能說上幾句話,日子久了,不怕他不知道我。”
她覷著楊姨娘的神色,又加勁兒道:“姨娘!你想想,原來太太找的那是什麼東西?官職小的拿不出手,我羞得連頭都不願意抬。可瑒大爺呢?隻比我大兩歲,年紀也合適,家世又好。大姑奶奶嫁到了哪裡您是知道的,如今姑老爺做到了一品的大官兒!家裡又隻有這樣一個兒子,日後家業、官職還不都是瑒大爺的?就是瑒大爺自己,年紀雖然不大,但也是極有能為的,考完了禮部試便是進士老爺了!多少人能在這個年紀就做了進士的?早先我聽說,這裡住著的林姑娘的父親便是頂年輕的進士,可當年聽說也是將近三十歲才考上的,如今已是二品大員。”
她那日從金老夫人那裡回來便刻意打聽了黛玉的家世,聽見她父親是這樣大官,心內是又羨又妒。
楊姨娘聽了也動了心,但還是猶豫道:“你說的這樣好,但人家怎肯要你?你要曉得,你還是姨娘養的。彆說彆的,老太太就頭一個不答應,便是大姑奶奶你也知道的,那性子不是好惹的,哪裡就能讓你做媳婦呢?”
流帛忙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不求做正室,便是做姨娘也是好的。老太太必不肯叫我嫁過去做正室,但一個姨娘還是願意的,她那樣喜歡瑒大爺,總樂意見到他能跟咱們家裡再多一門親事。大姑奶奶就是不願意,老太太發話了,還能怎樣不成?”
這又是她想當然了,金老夫人那樣疼愛王瑒,平常就又見不上她的人品,連請安都不願叫她多留,怎麼肯叫她嫁給王瑒?必定不願意王瑒屋裡有這樣一個人糟心。
楊姨娘這才點了頭,半晌又道:“還有一事,萬一瑒大爺不肯要你可怎麼辦?老太太是不肯為難他的。”
流帛心內暗喜,“總算是不白費我一番口舌!”
她忙抓住楊姨娘的手,懇切道:“這便要看姨娘了!”
說著,便附唇在楊姨娘耳上去,如此這般細細說了一遍,末了誠懇道:“這事能不能成端看姨娘了!若是老爺那裡成了,這事就成了。”
楊姨娘一臉慌張之色,忙搖頭道:“這、這不成!我不能對不住夫人,再說了,老爺多少年都沒看過我了,哪裡還能想起我這個人來!”
原來流帛的親娘楊春蘭原來是錢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鬟,為人懦弱好欺,說話也不敢大聲兒的,隻是家裡代代都是牛家的家奴,又有一個還算能乾但精明勢利的兄弟,這才瞅了空當塞了她過來。
原本倒是老老實實在院子裡做些雜事,隻有早來的丫頭欺負她的,平常做的差事足有一樣的丫鬟的兩三倍子,旁人原先還勸一兩句,後來見她自己軟塌塌的樣子,乾脆也不做這個好人,反而故意地把累些的差事都叫她一個人做了,春蘭也不敢說彆的,更不必提有彆的心高的打算。
說來也是湊巧,偏有一日叫錢夫人知道了,便憐惜她這樣和軟的性子,特地提上來叫她在屋子裡伺候,春蘭感激知恩,做事愈發賣力。
若是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便也還罷了,總歸越不出又是一個主子好心,奴才知恩的故事,日後再配個能乾的小子,也算得上是大團圓了。
誰知,竟有一日,春蘭家去了,回來便失魂落魄的。錢夫人特地問了,她又不肯答,錢夫人那日又趕著出去應一家的帖子,便隻好叫她在家裡守著,好生歇一日。
春蘭道過謝,便在自己屋子裡發呆。原來前一日她家去時,不經意間聽見兄弟同老娘商量,要將她嫁與巷子尾上的一個老鰥夫,聽說那人在春蘭回去時悄悄看了一眼,便喜歡上了,許下大筆的銀錢。她兄弟見錢眼開,哪裡還顧上彆的!便滿口答應,又叫老娘來求錢夫人,錢夫人平常便慈心,家裡隻說是有好姻緣了,再沒有不答應的。春蘭更是好說,父母之命難道還有她反抗的地兒?若是不肯,大不了拿繩子一捆,抬進去就是了。
可那鰥夫是什麼好姻緣!娶了一個媳婦,早早的去了,後頭乾脆不正經娶了,隻從窯子裡弄那些年老色衰的窯姐兒,哄騙說是給個終身,私吞了可憐女人們手頭僅剩的銀錢,便朝打暮罵,那些女人本就身子不行了,哪裡禁得住這個?過不了多久便去了。他也不管埋,往城外亂葬崗一扔便完事,等錢用得差不多了,便又如法炮製。
春蘭家在那巷子裡住了幾十年了,不知見他坑害了多少女人!一聽便急了,偏又懦弱,不敢進去爭辯,當晚生怕叫人進來捆過去,天一蒙蒙亮,便趁著都沒醒匆匆逃到了錢夫人院子中。
這才有了錢夫人怎麼問都問不出來一事,她自覺這是家裡的醜事,不敢叫人知道,唯恐身邊人取笑。
當天她混混沌沌地躺了一日,及至晚間,錢夫人回來先去給老太太請安,牛繼祧卻醉醺醺地回來了,屋子裡一個大丫頭都不剩下,小廝們不好跟進正房,春蘭隻好上前,扶著牛繼祧倒在了床上,卻不曾想牛繼祧身高體長,她身條嬌小,一不留神便也帶著倒了下去,許是當她是錢夫人,牛繼祧一條大腿正壓在她身上。
春蘭的心砰砰直跳,她素日裡最是膽小不過的一個人,今日竟然起了一個膽大無比的念頭!
牛繼祧睡得死豬一般,後半夜才清醒些,仍是有些分不清人,便拉著她雲雨一回。也是老天作怪,偏生錢夫人叫老夫人留了一晚,清晨才回,掀簾一看,便見床上□□裸躺著兩人!
事情已經,傳揚出去,錢夫人隻好吃了這個啞巴虧,隻是心氣哪裡能順!便叫她開了臉,做個侍妾,就放在倒座院的一間小小偏房內。
牛繼祧也覺得受了愚弄,又是對錢夫人愧疚,又是惱恨她心思,便也不來見她。
春蘭原就是想逃過劫難,果然之後老娘和兄弟不敢提原先的話,也是目的達成了,並不在意牛繼祧的冷落,也不在意日子清苦,隻是想著不少吃穿,還有一個小丫頭子使喚,就這樣過下去,就很好了。
可也不隻是她命好還是命不好,過了三月,竟開始嘔吐不止,大夫來了一查,竟是懷上了!
既已有孕,錢夫人便不能無視,隻好將她抬成姨娘,又劃了邊角上一個三間的小屋子給她。後來生了流帛,見是個庶女,錢夫人心中實在膈應,便也不接過去教養,流帛便一直跟著自己的姨娘住著,兩人各占了左右兩間屋子,中間一間大的做了飯廳和來往見人用的廳房。
這些流帛是早就知道的,所以楊姨娘才有如此一說。
果然流帛聽了便原形畢露焦急起來,氣狠狠道:“你不試一試,怎知道不行!對不起太太,你早先做的時候怎麼不想著對不起太太了!你隻管按著我給你的法子去做,不行了再說!”
楊姨娘一時讓她嚇住了。
流帛見狀,忙又滾下淚來,泣聲道:“姨娘,你就忍心叫我守寡一輩子麼?”說著便伏在她身上大哭起來。
從流帛知事起,楊姨娘便不曾這樣跟她親近過了,當下眼眶也是紅了,就咬牙道:“行!為了你,我便是刀山火海也要下去闖一闖!何況,不過是,不過是……”勾引老爺四字叫她咽了下去,又摟著流帛哭了起來。